文、图_小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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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看见,需要点运气

从普诺到阿雷基帕只能搭乘长途夜车。订票时客栈老板把这一段路形容得很邪乎,说什么半夜常有劫匪出没,趁月黑风高拦下车,搜光财物,扬长而去。政府也懒得管,若想安全通过,唯一的办法就是乘坐Cruz del Sur公司的汽车,当然票价也会高一些。我是个胆小而惜命的人,只能乖乖就范。

Cruz del Sur的安检程序跟坐飞机一样,人要过安全门,包要过安检仪,然后行李直接拉走,直到下车才能凭行李号领取。这样做估计是怕劫匪提前上车里应外合,又或者只是表演给乘客看的一种姿态,可能Cruz公司早就交了买路钱。

阿雷基帕是秘鲁第二大城市,却不是我的目的地。我只在这里转车,随后前往科尔卡峡谷寻找世界最大的飞鸟—安第斯神鹰—按说鸵鸟才是世界最大的鸟,可它根本不会飞。成年安第斯神鹰体重将近15公斤,翅膀展开横跨3米,能飞到海拔8000米之上,这些数据让它无愧为鸟中之王。

想要亲眼看到神鹰飞翔的念头由来已久。最早见到它是在阿根廷的巴里洛切,只不过当时面对的是个标本;后来从阿根廷过境智利,本来那段路在天气晴好时能看到神鹰翱翔天际,可惜那天下了一路的雨;再后来在秘鲁边境看到许多旅行社都挂出神鹰之旅的灯箱广告,并列的景点除了马丘比丘就是的的喀喀,这让我潜意识里觉得神鹰出没的科尔卡峡谷应该也是秘鲁的必去地之一。

除此之外,我还有个私人理由。我的名字里有个鹏字,庄子在《逍遥游》中写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既然鹏是中国神话中最大的鸟,那当然要与现实世界中最大的鸟会会,这简直就是命中注定。

但究竟能不能看到神鹰,我并没有十足把握。旅行社那个口吐莲花的伙计说了一百句肯定,可我知道这些肯定的弦外之音是“您就赶快掏钱吧”。在我的再三追问下,他才说了实话:“能不能看见,还是需要点运气的。”连《孤独星球》也说:“清晨和傍晚是最佳观测时机,不过也需要运气。”毕竟神鹰不是马丘比丘,你去与不去,它都在那里。可鹰是活物,谁也无法遥控它的自由。那个伙计最后说:“但科尔卡峡谷肯定是世界上最容易看到神鹰的地方,这我可以跟你保证。”好,我信你这句。同时暗下决心,给自己一天时间,要是早晨没看见,我就等到晚上。

为选美冠军护法

转天一早长途车抵达阿雷基帕,随后无缝对接已经提前订好的崭新旅程。

出发前我拿到一份行程单,两天一夜,第一天要翻越一个海拔4800米的山口,随后下降到Chivay镇过夜,第二天一早前往科尔卡峡谷寻找神鹰。沿途要经过雪山、梯田、峡谷,丰富得就像一份法餐菜单,有前点,有主菜,有甜品,游客的兴趣点被照顾得面面俱到。

旅行车开出不久就停在一家路边商店补充给养。司机买了十几个氧气瓶,又让我们每个人买了几块古柯叶子做的糖。把糖含嘴里,味道有点苦,却能对抗或者延缓高反发作。

最先在眼前出现的是圆锥形Misti火山,它就像一座金字塔牢牢立在天地之间。火山旁有条铁轨,不知通往何方。每次看到铁路线我都能出一会儿神,不知它将带着旅人抵达哪里,而每个人的故事线又将如何展开。

路边的交通牌上画着长脖子的羊驼标志,提醒往来车辆此地可能有羊驼经过要减速慢行。牌子后面果然出现一个用石墙围起来的羊驼圈,几只毛色胜雪的羊驼站在里面东张西望。坐在我旁边的美国小伙Mike应该是平生第一次见到羊驼吧,激动得隔着车窗连按快门,可惜他的相机没有长焦镜头,经过第三个羊驼圈时,Mike见司机马上又要开过去,就大喝一声Stop,把我吓一大跳。司机这才把车停下,Mike愤愤地下车拍照,我们也都沾了他的光。等大家重新上车,没开多久眼前就出现一大片湿地,坑坑洼洼的水塘点缀在碧绿的草甸之间,上千只羊驼散布在视线所及的画面上,各种花色,各种个头,还摆出各种姿势。司机把车停稳后又稳稳地说,刚才没停车,因为我知道这里有更好的。

随着海拔缓慢升高,脑袋开始不争气地晕起来。很快车厢里只剩下司机念经一样地说着导游词。大家都继续嚼起古柯糖,各自头痛,各自隐忍。

中午时分抵达此行最高的山口,四周已完全变成冰雪世界,看不到一点绿色。停车拍照时游客都因为高原反应而行动缓慢,有的人拍完到此一游照后就赶紧上车吸氧。

我的兴奋暂时压制住头疼,下车后逆着大风走了很远。看到许多石块上刻着字母和数字,那是石块所对应的远方雪山的名称和高度。Mismi雪山(之前那座叫Misti,差一个字母)虽然不是群山中最高的,只有5800米,但它却是亚马逊的源头。我想象着一滴冰川融水一路汇入溪泉、河涧,最终注入亚马逊的历程,仿佛一眼看尽它的秘密,也让眼前这座本来不太起眼的雪山一下子神圣起来。

翻过山口后汽车沿着盘山公路开往Chivay镇,随着地势下降,眼前出现了连绵的梯田群落。几百年来印第安人耕作于此,因为雪山阻隔交通不便,让这里成为真正的世外桃源。每块梯田的形状都不相同,高低错落,连在一起就像一块巨大的调色板。可惜现在恰值冬令时节,除了一两块田地上覆着杂草,其余皆暴露出褐黄色或暗灰色的土壤,这让调色板略显单调。不过盈缺变化乃万物生长之道,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下午抵达Chivay后大家各自活动。我拿着相机走走停停,看到镇上的房子都有一套绿色环保的防盗系统—插在墙头的并不是碎玻璃,而是一排仙人掌。

今天正好赶上一场游行表演。走在最前面的是小镇2013年的选美冠军,只见她身穿彩裙,斜披缎带,头上戴着银冠,但这些外在装扮的美都不及她古铜肤色、明眸皓齿、灿烂笑颜的万分之一。选美冠军的护法是一只真人扮演的安第斯神鹰,秃秃的脑袋上顶着粉红的肉冠,脖子上一圈白,就像一条围脖,黑色的翅膀拢在身后,走起路来左摇右摆,还特爱吓唬小孩儿。走到哪里,孩子们的包围圈就自动后退五步为它闪出空间,却也不会离得太远。怕它,也更爱它。

和神鹰飞翔的轨迹保持一致

这一晚因为高反头痛没睡踏实,四点多就醒了,熬到六点起床。天光未亮,我们就已经出发前往科尔卡峡谷。

对于能不能看到神鹰这件事,每个人都把握不大。司机照例打着太极:“八成能看到,但我不能保证。不过今天天气不错,应该几率更大。有时幸运的话能看到七八只在山谷里飞来飞去,可有时又一只没有。”他翻来覆去地说着车轱辘话,我心中的火苗一会儿被烧得很旺,一会儿又缩成一小点。所谓患得患失说的就是这种心态吧。

Mike威胁司机说,最好能看到,否则我就把你宰了。大家知道他在开玩笑,也都跟着起哄。因为神鹰是食腐性动物,只要有尸体,没理由不来。

汽车沿着科尔卡峡谷一侧的山间公路行驶。科尔卡峡谷是世界最深的峡谷之一,比最出名的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还深两倍。从半山腰往峡谷底部望去,科尔卡河成了窄细的一条线,随时就要断流了似的。

山壁上有很多石洞,像是被啄木鸟啄出来的。司机说其实每个洞都很大,大到能钻进去一个成人。死去的印第安人按照传统会葬入崖洞,可山壁几乎与路面垂直,非攀岩高手所不能及,不知死者家属是如何把棺材抬上去的。又或者跟三峡悬棺的原理一样,“于临江高山半肋凿龛以葬之,自山上悬索下柩”。

Cruz del Condor是科尔卡峡谷中最容易看到神鹰飞翔的地方,因为一侧即是悬崖,神鹰都会从这里飞过。而早上八九点钟是最容易看到神鹰的时段,此时峡谷间产生热气流,神鹰借助热风可以毫不费力地滑翔到峡谷深处寻找动物尸体。

抵达Cruz del Condor时已经八点半,从停车的地方走到悬崖旁的观景台还有将近200米距离。我看到观景台上已经站满观望的人,有的瞅东,有的瞧西,看起来都很茫然,显然神鹰还未出现。就在我走了一半时突然听到从观景台上传来一阵欢呼,所有人都把脑袋扭到同一个方向,随后又一起缓慢转动脖子,应该是在和神鹰飞翔的轨迹保持一致,动作整齐划一,就像是一排牵线木偶。

当我终于走到观景台,其他人又恢复成刚才左顾右盼的神态,峡谷中空空如也,只剩下鼓荡的风。我不甘心,我不放弃,我眼神不好,就用长焦镜头对着峡谷深处的空气一个像素一个像素地仔细搜索。就在镜头里仍旧空无一物时,欢呼声又像雷一样在身边炸开。我一抬头,就看到一只安第斯神鹰从头顶正上方飞过,黑云一样,我甚至能感受到那双翅膀掠起来的风。

随后又有七八只神鹰从峡谷中飞过,纯黑色的羽翼被阳光一照,竟发出一种金属质感的光泽。有的鹰飞过去又飞回来,像是参加演出似的,得意极了。

我爬上观景台边缘的护墙,一侧即是万丈深渊。张开双臂,上下挥动,让风从脸旁和手臂下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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