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石林 文史学者,现居深圳。

过春节时候,大家都在说“家风”。好家风是什么样子的?说几个古人的故事,您就知道了—

杨智积是北周大臣杨坚的侄儿,任同州刺史。他深深为自己出身名门、是个官二代而心怀危惧,别人成天奔走于豪门,结交关系,显扬才能,以求闻达见用,飞黄腾达,而杨智积非常谨慎,深居简出,不乱走关系,门无私谒,来人都是公事公办。

当时社会情形混乱,官员子弟经商揽钱非常厉害,全国几乎所有的大富商不是官家子弟,就是跟官员关系密切的人,是官员的权力寻租者和利益兑换操盘手。很多人来劝杨智积:杨大人,您简直就是一个富矿啊!您不用多动手,只需要出面介绍我们跟谁谁吃个饭,其余的事儿您就不用管了,保让您神鬼不觉地积攒花不完的钱。杨智积说:从前赵国的平原君,故意暴露那些用不完的钱财布帛,为自己太富有、受钱财拖累而苦恼。我今天庆幸自己没有钱财可暴露,这是多么轻松愉悦的身心啊!何必还去担惊受怕地经营这些。

杨智积治家非常严,不让孩子外出随便跟人结交游玩,每天只在家读《论语》和《孝经》,孩子们都能倒背如流了,他还让一遍一遍地让继续读。有关系亲近的亲友问他:您太迂阔了,怎么把孩子们管得这么严?孩子们将来得有自己的社交圈子,现在没有圈子根本就做不成事儿。您自己息交绝游,甘愿清淡也就算了,怎么也将孩子们的将来给管了?您看现在官员的孩子,一起扛枪、一起飙车、一起留学、读EMBA、读商学院,将来人家可都是一起干事业的铁哥们儿。

杨智积说:我就是怕他们有了这些才能,将来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他们就这样读读圣贤的书,一代代能传下去,就是杨家绵延不绝的福气,先祖杨震,人称关西夫子,他给我们留下的家风,就是读书。至于杨家后人有人淡忘了这个家风,而去致力于功名财货,那是他们的事,我还要延续这个家风。

另一个故事说的是南朝的孔琳之,其子孔邈、其孙孔觊,累代为官,皆不治产业,家以贫素为风。但是,再严谨的家风,就像人的裤腰带一样,久则自然会慢慢地松弛,所以需要有人时不时地紧一紧—孔觊任御史中丞,他的弟弟孔道存和从弟孔徽这两个人,非常有商业才能,在外地做生意做得非常大。孔觊虽然当官,但日子很清贫,两个人来看望哥哥,知道给他钱他肯定不要,就给他带生活用品:绵绢纸席之类,足足装了十来船! 孔觊一见,显得非常喜欢,说:弟弟呀!你们给哥哥送的东西太好了、太及时了!我这儿正缺少这些呢。

孔觊让人将船停靠在码头岸边,等候卸货。他招待两个弟弟吃饭,两个弟弟见哥哥对礼物非常喜欢,心情非常愉快,两个人给哥哥敬酒说:哥哥,您进步了,懂得变通了,不那么死板迂腐了。当官就要这样,虽然说咱们家以贫素为家风,但以往也太亏待自己了!咱不过分贪污就对得起祖宗和……哎呀!哥哥,你看码头是不是着火了?这么大火焰……

孔觊从容地喝了一口酒,连往外头看都不看,说:是着火了!我让人放的,把你们带来的东西连船全烧了。你们毕竟都是读书人,怎么能忘记祖上家训,把自己降为一个下流商贾呢?你看你们说话那个腔调,你看你们一脸的精明相儿,你们目光里流露出来的还是世家子弟的神色吗?

孔觊出身士大夫之家,有这种傲气。也有贫贱出身的,如南朝的吕僧珍,出身寒贱,后以才学得官。朝廷委任他到自己的故乡去当州官,家乡那些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尽量想办法靠近他和他的家人。比如他的侄儿,没读过什么书,一直以贩葱为业。找到吕僧珍,说:叔父啊!请看在老家长辈的面上,给侄儿在州政府弄个小官当当,当官实在不行,到政府的企业谋个差事也行,好歹是国企嘛。进国企不行,再退一步,将机关食堂和政府专门用来接待的迎宾馆的生意给侄儿做……吕僧珍没等他叨叨完,就厉声说:滚回去贩你的葱去!咱家的家风难道要坏在你我的手里?

察古人所谓“家风”,美德美习之谓也,有如春风沐人之意,堪称千古世范。而非凡家皆有其风,更非一家恶浊之气也配称有家风,那叫“家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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