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丘露薇:记者可以做的插图

在香港的大学教研究生新闻课程,学生们虽然绝大多数来自于内地,但是真正在媒体工作过的并不多。也因为这样,让我有些担心,因为太多在课堂上教授的东西,尤其是新闻伦理,以及新闻部内部的流程,会在他们进入了内地的媒体工作之后,发现现实和课堂,相差太远。

我能够做的,就是告诉学生们,相差太远,甚至矛盾,并不代表现实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在这些问题上,错就是错,没有灰色地带,对于自己来说,到底能够和这些错误怎样对抗而已。

 有些是记者自己可以做到的,比如拒绝收受利益,在香港,这本不是问题,有廉政公署,私营媒体内部则都会有相关规定,比如如何处理收到的礼品,尤其是新年利是封(注:相当于压岁钱),关键是行贿本身就是罪行,所以去采访,不用担心别人硬塞车马费的问题。

虽然在内地,这样的情形算是普遍,但是以我以前在北京常驻的观察和亲身经历,主办机构从一开始的惊讶和不习惯,到现在已经主动把境外媒体剔出在车马费信封名单之外。其实我觉得车马费的存在,其实是一个很恐怖的东西,即便记者拒收,谁又知道经手人会不会用记者之名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因为是黑钱,死无对证,一旦出事,记者也可能陷入其中。见过也听说过很多所谓的中间人,号称可以替人送钱办事,结果钱一直都在中间人手中,关键是送钱人总不能打电话去问中间人口中的收钱人收到没有,所以骗子就是这样来的。

这些骗子里面包括了号称是记者的,我接到过好几次电话,甚至有一次我正在某地采访,和当地的宣传部官员在一起,结果她的电话响起,一个号称是我的同事的人要求采访,当然开了价码,官员问我认不认识,我告诉她:我只能这样说,如果收钱,肯定不是我们新闻部的同事。

 朋友在一家美国的财经媒体工作,如果因为公事吃饭,她都抢着买单,因为公司规定,记者和被采访对象吃饭,不能让被采访者买单。其实还有更严格的,那就是员工不可以买股票,这是担心,假如知道了一家企业的坏消息,记者提前抛售手头的股票,那不就有了利益冲突?内部的严格流程,好处是媒体可以减低惹上官非的机会,同时也提升了员工对自我的要求,减低了触犯法律的机会。

以往外媒对记者采访的规定特别严格,前些年香港特区政府因为招待外媒到香港采访,希望能够在国际上塑造香港的好形象,结果被媒体指,政府出钱买机票包酒店,有想要影响媒体报道的嫌疑。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在内地常驻的外媒,不少参加各种媒体招呼团到各地采访,吃住政府,显然也习以为常了。中国特色?所以可以特事特办?

 有些错误,就不是记者本身可以抵制了。比如所在的媒体刊登商业软文,或者因为广告客户的施压,而撤出版面,或者中断报道。10年,台湾中国时报记者黄哲斌辞职,因为看不惯媒体被商界和政界的软文操控的现象,他的一篇题为《乘着喷射机,我离开中国时报》的网志在网络上快速传播,看是很可惜,只是一时的星火,并没有燎原,媒体人可以做的,似乎只有“改变不了现状,那只有离开,不让自己被改变”的无奈选择。我还记得,那时我写过一篇相关的评论文章,结果被内地媒体退了回来,编辑抱歉地告诉我:“我们这里就是这样。”

 我知道就是这样,所以要抵抗政商软文也好,压力也好,这是整个媒体的事情,不是一个前线记者可以做到,如果整个业界的生态不改变,只会让那些不愿意同流合污的从业人员无奈离开,因为恪守本分,也变成一件艰难的事情。也许,做前线记者还容易一些,只是个人面对的诱惑,只有同行们鄙视不理解的目光,但是当成为一个媒体的中层或者高层的时候,要面对的抉择,除了考虑个人的仕途,还有媒体的未来生存,所以,对于私营商业媒体来说,老板要肯不公器私用,自己包括广告部门不去干预新闻部的编辑自主。其实对于内地媒体来说,如果不是市场商业和公共性质混为一体,本来不会怎样的复杂,不会面对资本干预的问题。

过去几年,谈起新闻自由,在内地新闻界,对于来自政府的干预总是义愤填膺,但是对于资本的干预,不知道是看不到,还是觉得并不重要,着墨不多,也不愿意多谈。尤其是当资本和权力结合,用资本的方式表现的时候,对于媒体的侵蚀更加残酷凶猛和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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