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去年微博从年头火到年尾,我也注册了一个微博,每天生命不息,灌水不止,辛勤数月后,粉丝寥寥。而几乎与我同时注册微博的一个朋友,数月下来,粉丝数量已飙升至上万。郁闷间,不得不请教奥妙何在。朋友笑道,无它,惟多发图尔。原来他每天揣着一台小数码,指哪打哪,实在不行就自拍一张,随时随地上传到微博,成了网上有名的“街拍帝”。天安门广场东侧刚刚竖起孔子像那天,他正好走出地铁,扬手咔嚓了一张,上传至微博,一天之内就增加了数千粉丝。
原来如此!不玩数码的人,在网络时代确实是“out”了。
随时随刻,我们打开 msn、qq、微博、各种空间和论坛,只见从上到下一列各色各样的男男女女签名头像,有花枝招展的笑着、有嘟着嘴巴做佯怒状,“茄子”已经不流行了,现在PK的是各种各样旁若无人的自拍。妈妈们在晒孩子的宝贝照片,白领们在晒某间小店的秘制奶茶,文艺青年在晒日系风格的蓝天白云,会些 ps 的则费尽心思把照片包裹上一层特殊效果。在千奇百怪的各种论坛里,泡菜们昼夜不息的灌着水,乐此不疲地上传着各种人像、风光、纪实、小品,动辄数十层“楼”。节假日,一群群摄影爱好者蜂拥而出,他们出现在公园里、马路边、林荫下、景区内,拍花、拍鸟、拍落叶、拍荷花,以比麦当劳制造汉堡包快得多的速度,制造出亿兆比特的图像数据。
快门在不停的咔嚓,硬盘、CF 卡、SD 卡频频爆满,快一点、再快一点,上传到论坛、博客、微博,哪怕它转瞬就被压到论坛的楼底,变成巨量比特洪流中的一抹轻烟。或者拷贝到电脑里,打包建立一个文件夹,标注上时间地点,但可能从此再也不会打开……2009年,美国人拍摄了差不多 135 亿张数码照片,但只有很小一部分被打印出来观赏,绝大部分都保存在电脑里等待被删除的命运。
看起来,我们这个世界快要被数码构建的彩色照片给淹没了。但且慢,睁大你的眼睛,在那些争奇斗艳的彩色文件里,是不是有那么几张照片让我们眼前一亮,不忍离去?他们褪去五颜六色,把色彩斑斓的万事万物抽象成了黑白灰、就像万花丛中的黑牡丹,他们隽永、简洁、温暖,散发着不动声色的力量。是的,数码技术方便快捷,成本低廉,符合现代人的生活方式,但人们还是需要胶卷所呈现出来的那种特殊质感和它背后比数码技术更为深厚的人文精神,只要人的情感永存,这种只属于胶片的精神就不会消失,而且终将落实在手工制造的黑白影像上,他们温和、低调、谦虚、细致、执着、怀旧——有人称之为“胶片精神”。
著名摄影家闻丹青回忆起当年玩黑白时的情景依然兴致勃勃:
“1970 年前后,正是文革中期,红卫兵和革命群众的大串联结束了,几乎所有业务都停止了,许多人成了逍遥派,人们拥有了大量时间。织毛衣成了女同胞的日常工作,玩矿石收音机、无线电、半导体是孩子们最好的消遣,而照相则为许多人所热衷。
有一段时间,王府井的照相馆里,不仅店堂贴着“为人民服务”,也落实在行动上。照相馆出售配置好供人零散购买的显影液、定影液,盛在带龙头的搪瓷水桶里,一百毫升几分钱。相纸一般都是裁成小张小包装,更令人兴奋的是隔段时间就出售一批按斤两卖的裁切下来的纸头纸边,窄的也有两英寸,宽的四、五英寸,这简直是最新指示之外的特大喜讯,院子里的孩子们奔走相告,争相购买。
最开始都是印相,两片玻璃一夹,台灯一开就曝光了,接着显影、定影,照片就出来了。后来找几块木板钉巴钉巴自制成印相箱。再后来,自己制做放大机,铁制暖瓶外壳当灯室,固定上两块凸镜,下面拧上个镜头,再加上些木工铁工,虽然晃晃悠悠,但的确可以放出照片。
照片出来之后需要上光,这可是件既有意思又令人心焦的事。在擦干净的玻璃上涂些滑石粉,再把照片贴上去,照片逐渐干透,渐渐翘起来,最后“咔”的一声掉下来,看着一张张照片“咔咔”落下,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那时放照片都在晚上,把门窗稍加遮挡就可以了,夜是静静的,数着秒表的嘀嗒,暗暗的红光里充满了无数的乐趣,无数的孩子就这样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
著名摄影师窦海军也是靠拍黑白起家,但如今他越来越感到拍黑白、洗黑白的不易, “毛毛躁躁的心情、急功近利的活法 , 琐事缠身、创作欲望淡弱,又怎能扎在暗房里平心静气地参黑白之禅,悟影调之道?”
“在国外,黑白照片是非常贵族化的,很有钱的摄影师才会进入黑白摄影,而有条件的家庭也多以经典的黑白照片作为装饰。” 摄影师、影廊老板陈光俊对中国的黑白影像持比较冷静的态度,“在国内,喜欢拍摄黑白的人士仍将受到各类条件的制约,如:是否有条件建立标准的暗房,是否具有一整夜做一张片子的韧劲,是否有时间静下心来对摄影的全过程进行仔细的分析研究等。”
在东邻日本,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曾涌现出过一大批摄影大军,经济的提升伴上日本人一贯的对精致和潮流的追赶,使摄影这个爱好蔚然成风。但如今提到黑白摄影,摄影师广川泰士不无忧虑,“我发现有些学生离开艺术院校之后还不会放大照片,对我来说,暗房是一个最能表现自己的地方、是一个适合冥想的神圣的地方,化学药水的气味、手指在凉水中的感觉,你所有的感官都会被调动起来。”广川泰士还担心胶片会停止生产,或者产量很小,只供应给专业摄影师和有钱的发烧友。柯达从2004年起就不再生产35毫米胶片相机,索尼和卡西欧这样的消费电子厂商也进入了数码相机的领域,与传统的光学厂商展开竞争。
摄影师肯·罗克韦尔认为胶片和数码是两种不同的媒介,“电视普及后,电影还存在。CD流行了,黑胶唱片也还是有自己的市场,根本不用担心35毫米、120或者4×5的胶卷会消失。大多数人用数码相机能拍出更好的照片,但我更喜欢胶卷,它意味着更多的训练和更好的技巧,拍摄过程中有太多难以控制的环节,这才是未知的乐趣。”
日本摄影师赤城耕一写过一本书叫《银盐相机至上主义》。在书中,赤城耕一掩不住他对胶片的喜爱:“银盐胶卷写真就算失败,也是有力的艺术表现手段,和数码相机不同,不到最后的显像阶段,人们不知道摄影的最终结果。摄影时的偶发因素被期待,想象力受到刺激。这个时代仍有为了体验传统的拍摄制作乐趣而专门使用银盐相机的年轻摄影师。”
中国内地的时尚摄影师高远说,“每次碰到合适的假期,我会拿出四五十卷胶卷出去拍摄专题,我需要思考,用胶片是一个需要慢工出细活的事情,需要摄影师把心态放平静,慎重地按下快门,这是一项很缓慢的工作,它会让你看到生活中不曾关注过的东西。”
是的,在这个电子数码时代,我们随便按下快门、随便按下删除键,瞬间可以创造、瞬间可以毁灭,影像的处理是如此随便。而终有一部分人会反其道而行之,重拾胶片和暗房,用简单的黑、白、灰来细细描摹他们眼中的世界。在这悠长、慢速、精密的手工制作中,我们也许会重新发现生活的真味。
撰文|陈卫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