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昌平:2013年4月3日,曾在南周风波中仗义执言的新闻审读员曾礼去世,此时距离他结束返聘不足一周。风波当口,他写过两篇文章揭露事情的原委,分别为《究竟谁删改了南方新年贺词?》和《我并不伟大,只是不违心》。曾老的价值,在于人生的最后时刻活出了真实,其同事吕明合拟有挽联:“曾日报曾周末,终于六十不惑,世间少此审读者;礼之本礼之文,始信四维尚存,天堂多了自由人。”
按语:近清明,老人家逝世一周年,想去他的微博点盏蜡烛而不得。只能发去年未发之旧文,无力地怀想过去。
南方报业旧楼八楼,一副老花镜下的标志性笑脸,双眼孩童般弯成月牙,说话拖着长长的尾音:“小赵啊……”这是主任曾礼。
曾礼是我初出校园的三位领导之一。与另外两位主任一样,他身上泛着老报人的谦和淡泊。在289号大院内,年轻人恃才放旷,年长者也乐见其成,他们笑看一波波后浪,象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曾礼的笑脸尤是典型。
那时,他酒量惊人,年会场合不敢轻易与其觥筹交碰;他的办公室内总是烟熏火燎,惹得女同事侧脸而过;他常常边甩着手里的拖拉机牌,边与我说起杀人放火的突发新闻……读完他博客连载的《往事如绸》后,才了解那些“生活恶习”,不过是他跌宕坚硬的人生,在党报体制里的玩世不恭。
退休返聘后,《南方周末》的新闻专业氛围,微博相对自由的话语空间,让他“六十不惑”而后又“还童”,《南方周末》编辑称之为“天性的释放”。
儿子曾嵘劝他少喝酒、少抽烟,他却认为,为了多活一年放弃这些不值。“他就是这样一把硬骨头,这种硬,也导致他早早离开我们。”
老报人
2006年夏天,我到那座刻着鲁班奖的大楼八楼报到,所在部门是《南方日报》地方新闻中心“快速反应工作室”。曾礼是副主任。
快速反应工作室每天24小时接听热线报料,曾礼和另外两位主任轮流接呼叫中心筛选过来的报料电话,再将有价值的突发新闻派给我们几个年轻记者。
逢其值班,半夜接他电话,他总充满歉意。偶尔漏了夜半新闻,同城媒体见诸报端时,他则私下说:“不想扰你们清梦,算了。”我当时不解,若干年后明白“有人性地做新闻”,就如当年曾主任,先有对身边人的疼惜,然后才是新闻。
但他还是对半夜“骚扰”的愧疚记挂在心。六七年后,仍常在微博夸赞我深夜跑新闻,反倒是我无地自容起来,那点初生牛犊的无知无畏,其实有多肤浅。
逢其审稿,交稿翌日进他办公室,听他念叨前日我精心藏在稿子里的句子,然后是他爽朗的笑,那种瞬间会意的默契,像是遇见了知音。
突发新闻多风风火火,每与摄影记者出门干活被他撞见,那副标志性的笑脸就会慢悠悠、乐呵呵淌出一句:“看你们金童玉女啊!”后来,我与摄影记者一同离开报社,在他乡结婚安居,他和报社其他老领导一样,时有问候,似儿女离家的牵挂。
在地方新闻中心,负责记者站工作的放姐是他二十多年的下属。他们两人揽下通联工作室所有工作,包括记者站采编、广告和发行,以及省内各地市新闻秘书联络。
放姐初到通联工作室时,曾礼是韶关站站长,放姐的工作是联络各站站长和新闻秘书。“那时,他就是韶关新闻界的风向标,他写什么稿,韶关各界都关心。”
2001年,曾礼从韶关站辗转回南方农村报任副主编,随后又回到地方新闻中心通联工作室,放姐与他再度碰见,“这时我们早就熟识,明明他是主任,却更像兄妹。”
放姐性格耿直火爆,常整层楼都能听到她“河东狮吼”:“曾礼!”曾礼则语重心长唤:“李放……”这是他们两的日常交流方式。若是哪天放姐改了称谓:“曾主任!”曾礼便会惊觉:“我又做错什么了?”
放姐如勤杂员打理记者站各项工作,曾礼则更多负责与报社领导沟通。外强心软的放姐累到病倒,曾礼电话问候:“李放,怎么样?”放姐顺势哭诉:“好辛苦啊,要死了!”曾礼开玩笑逗她:“死了没事,记得珠江新城的房子改我名啊!”引得放姐骤然大笑,病痛全无。
放姐有时也向他埋怨:“你看我累死累活就拿两三千,你这领导可以拿六千!”曾礼又逗她:“那你为什么不做领导呢?”
其实放姐心里是佩服他的。“他能写,又毫无领导架子。与20多个记者站站长情同兄弟,我是个急性子,看我急他就劝我:慢慢来。”
为了争取主任基金开展记者站和新闻秘书活动,他与领导拍案。“但是他不记仇,转身就忘记。”他常感叹身边渐渐离去的老同事:“他们都应该想开些,像我,今天说完今天算,明天继续无忧生活。”
放姐多年单身,根据广东习俗,她与我们一样每年可以获得曾礼特别包的开年利是。“知道吗,今年他给我包了200元!”我们总是在打开他的利是时,有种被老人家特别疼爱的满足。
六十还童
曾礼的父亲与民国同岁。“小时候老听父亲说,他跟民国同年,民国多少年他就多少岁。我总是纠正他,现在是公元年了,但他老记不清,就记得民国多少年。”
文革前,曾父靠小本生意起家,赚得些家产和田地;文革中,一家背着“地主”之名被批斗;文革结束后,曾父回到湛江重操旧业,舒一口气叹息:“终于又回到解放前了!”
2011年,要是其父仍活着,“刚好100岁”。这一年,他退休返聘《南方周末》审读员第三个年头;也是这一年,他以“文章太长,太难读”为由,否决了一篇关于辛亥革命100周年的文章刊发。
在成为报社审读员之前,曾礼曾挂职一年省委宣传部审读员。“也许是因为这段经历,退休后他被选中成为报社审读员。”
“那时他不苟言笑,表现得保守又严肃。”报社年轻人本能地对其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