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梁小民,一九四三年出生于山西。一九六七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经济系。一九八一年于北京大学获经济学硕士学位。曾任教于北京大学、北京商学院,现已退休。在清华大学、浙江大学、厦门大堂等二十余所高校担任EMBA教学工作。著有:《经济学原理》(译著)、《黑板上的经济学》、《写给企业家的经济学》、《在历史与经济之间》、《走马看商帮》等。
正文:
中学时我曾有一次作文不及格。这对一向自诩热爱文学的我打击甚大,不亚于斯大林格勒大战对希特勒的打击。于是我去请教语文老师,我的语文老师姓计,兰大中文系毕业,颇受我们推重。那时老师都极为认真,在对我的作文一番评点之后,告诉我要写好作文必须多看文学作品,尤其是经典之作。我说自己也读了不少小说,怎么还写不好作文呢?他说,对写作帮助最大的还是散文,看点古代的散文,也看点现代散文,有些名作还要背下来。他又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写文章也是这样,熟读散文三百篇,写作不用老师点。他给我指定了《古文观止》中的十篇文章,又让我读朱自清、刘白羽、杨朔等大家的散文。
那时学生也是很听话的,对老师的话奉若“圣旨”。回去后我先把老师指定的十篇文章背会了,又找来朱自清、刘白羽、杨朔等人的散文集。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背影》,刘白羽的《长江三日》,杨朔的《山茶花》等我读得甚为来劲,有些段落都能背下来。后来在图书馆看到《文汇报》上的“笔会”专栏,觉得不少文人、学者写的知识性的散文随笔朴实无华,非常喜欢。于是,我准备了一个笔记本,把自己认为好的文章抄录下来,有时间就拿出来读一读。
读着读着,我发觉,刘白羽等人的散文初读时觉得很美,但再多读几遍就觉得无论是情感还是文字都太造作了,堆砌了许多华丽的词藻,做出一副很深情的样子,不像是发自内心,倒像是故意写出来给人看的,如同一个精心化妆、穿上华丽衣服的贵妇人。乍一看,很吸引人,但处久了,便觉无味。而且,以我当时的文学水平,也根本学不了。太过阳春白雪的文章,我只能敬而远之。倒是“笔会”中的那些随笔没有任何装束,清新自然,感情真切,如同一个没化妆的纯情少女那样,令人不得不喜欢。而且,像我这类文学水平不高的人,也可以学着写。以后我才明白,写那种华丽的散文其实只要多掌握一些形容词,往上堆就可以。装深沉、装文雅,只要有心,谁都可以做到。但那些看似随意的随笔倒需要深厚的学问和文字功底。
再以后,文章读得多了,我才悟出,其实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两种文风。各有不同的人喜欢,自然就有存在的合理性。我把这两类文章姑且称之为“高雅派”和“质朴派”。《昭明文选》中所选的许多文章,骈体文,都属于前者,唐宋八大家、《古文观止》中的许多文章都属于后一派。近现代文学中,朱自清、刘白羽、杨朔等人的文章大多属于前一派,余秋雨也可以归入这一派,而鲁迅及邓拓等人以“三家村”为名写的文章,季羡林、孙犁、汪曾祺等人的文章属于后一派。这两派的文章各有千秋,但就我个人的喜好而言,还是喜欢“质朴派”的。这也许与我的个性相关,喜欢真诚,而不喜欢“装雅客”。当然,“高雅派”中也有不少高人的文章内容很好,如余秋雨的《抱愧山西》、《十万进士》等都值得一读,不过不喜欢这“装腔作势”的文字形式。据我自己十分有限的阅读,觉得现在“高雅派”的文章似乎在减少,“质朴派”的在走红,正如浓妆艳抹的女士少了,更多的妇女走向淡妆或素面朝天一样。也许是人们的偏好变了,也许是现代社会节奏太快,没有装饰的时间了。
当年读鲁迅的作品,最喜欢的是《朝花夕拾》,文字朴实无华,情感真实动人,堪称回忆录的楷模。顺便说一下,我在鲁迅的小说中最喜欢《呐喊》。以后读《傅雷家书》、巴金先生的《随想录》,都属于这类风格。顺便也说一下,《随想录》中有些内容反复重复,颇有点“杰米扬的汤”。如今各杂志都有专栏,专门发表各种专业知识和评论的随笔。有些人写得出名还成了自由撰稿人或专栏作家,以此为生,而且活得颇为滋润,可见喜欢读这类文章的读者还是相当多的。
就我有限的阅读而言,国内文章高手中我最喜欢汪曾祺、汪朗父子和叶兆言。我觉得就写散文而言,汪曾祺堪称大家。文章清新自然,仿佛百花园中令人陶醉的空气。他的书我尽可能多买多读。他的儿子汪朗可以说完全继承了乃父的风格,而且知识性更强。他曾长期为《财经》杂志写专门讲吃的专栏。我总是一拿到杂志先看汪朗的专栏,而且,真正财经类文章往往只看一遍或只浏览一下,但汪朗的文章要看多次,就像见到自己爱吃的东西,吃够了还想吃。总想汪朗的文章什么时候结成集子,一定要买一本。现在《财经》“城头变幻大王旗”了,汪朗的专栏也不见了,让我很惆怅了一阵子。好像汪朗的专栏停止还在最终“大王旗”更换之前。我曾与杂志的人说过,如果一本杂志有汪朗的文章,即使其他文章有或没有,我也会订阅。不过现在我不知道到哪个杂志去找汪朗。叶兆言先生最令我敬佩的是四代人,四代文才。第四代叶子的文章读得不多,叶兆言则颇有乃祖、乃父的遗风。我甚至认为他的散文与小说一样好,但我爱他散文甚于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