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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在戈斯波特进行整修的皇家海军潜艇同盟号

文_七猫

想在二战潜艇上安稳地睡一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想要爬上床铺就很难。床和铺顶之间的空隙极窄,仅仅能容一人平躺,所以你只能把自己整个人水平塞进去。对于没经验的人来说,少说也得折腾十几分钟,才能勉强成功。“你总会习惯的,”那些潜艇老兵说,在提起水下生活所有不便之处时,这句话都是他们最后的结论。

上铺的空间似乎大一些,但你得跟裸露在外的各种阀门和管道共享空间;下铺虽然没有管道,但狭窄得令人窒息,你甚至没法侧身睡,因为肩膀会卡住。老兵们介绍经验说,如果你十分希望侧身睡的话,你可以侧腿蜷起,不过上身还是得保持平躺姿势罢了。

“你总会习惯的,”现年87岁的比尔·汉迪赛德说。上世纪50年代,汉迪赛德就在英国皇家海军潜艇同盟号(HMS Alliance)上服役。在这艘A级潜艇上,他从未患上幽闭恐惧症,哪怕是连续30天在水下工作,哪怕是一整个月都无法接触到阳光和新鲜空气。甚至有几次,他们下潜到超过设计的深度,舱内的阀门都开始漏水,金属出现裂缝,那样像灾难电影一样的可怕场景,汉迪赛德回忆起来都相当快乐:“其实我一直都晕船,”他说,“我在海军服役了25年,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这晕船的毛病就没好过。如果在海面上乘船,我就会感到非常不舒服;但一旦潜入深海,世界就又平静美好起来了。”

会不会后悔没加入陆军?

“永远不会。”

潜艇的海盗艺术

在经过三年的整修后,同盟号终于在英国朴茨茅斯的皇家海军博物馆对公众开放参观。这艘在1945年正式下水的潜水艇,是少数能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幸存下来的幸运儿。它的内部无一不充满了上世纪40年代的色彩,那低低的舱顶和狭窄的居住舱随时准备着跟新手的脑袋来一次亲密碰撞,而引擎舱和控制室里则塞满了70年以前的古董科技。在这艘潜艇里,最舒适的地方大概算是舰长舱,里面有一张桌子,一张单人床,还有一盏可调节的阅读灯。关上门,这里像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

同盟号如今停靠在一个业已干涸的码头,仿似岁月静好。在汉迪赛德服役的年代,它却是安静的反义词,在地中海和大西洋的深海中急行,穿梭于朴茨茅斯和加拿大新斯科特省港口之间。

自打1901年第一艘皇家海军潜水艇起航以来,英国潜艇部队就自成一体,跟海军其他舰艇区别开来。潜艇生活几乎是带着海盗式的艺术,随性,艰苦,而且风险极高,艇上的每一个人都要干粗重的体力活。当年的海军元帅亚瑟·尼维特·威尔逊爵士甚至说潜艇这个概念 “不公平、非正义而且绝非英国绅士所为”,他说,如果逮到了对方潜艇部队,就该把他们全部按海盗处置,统统都吊死。

潜艇部队倒是不介意这样的名声。1914年,英国海军指挥官马克思·霍顿用鱼雷炸毁了一艘德国战舰,归航入港的时候就挂了一面骷髅海盗旗。这个传统还被后人继承了下来,马岛战争时,皇家海军核潜艇征服号(HMS Conqueror)在福克兰战役中击沉了阿根廷军队的贝尔格拉诺将军号(Belgrano),然后也升起了海盗旗。

到了汉迪赛德那个年代,潜艇已经相当安全了。当然,事故还是会偶尔发生。英国皇家潜艇威猛号(HMS Truculent)在世界大战里历经数次激战都能死里逃生,却在和平年代于泰晤士河巡游时与一辆货船相撞而沉没,导致64人死亡。1951年,喧闹号(HMS Affray)因疑似电池爆炸而沉没,带走了75条生命。

“即使是在和平年代,你也会发现自己距离死亡并不远,”汉迪赛德说,“但你从来不会担忧这些事,只是为那些死去的同僚而感到悲伤和遗憾。”

然而,在战争时代里,潜艇却是险中之险。战时,英国海军的总体伤亡率是5%,而潜艇部队的伤亡率却达到36%。英国前首相丘吉尔曾满怀感慨地写下这样的话:“在所有的战斗部队中,没有人比潜艇部队在遭遇险境时显示出了更大的决心。”

险中之险

尽管危险非比寻常,但慕名来加入潜艇部队的人却从来不少。诚然,潜艇部队的待遇更好,但薪酬不是唯一吸引他们的理由。

迈克尔·克劳福德舰长就是其中一个。他在1931年加入英国海军,最初是在战舰上当个“人微言轻”的军官。“我决定要去一个能承担更多责任也有更大权力的地方,所以我申请加入了潜艇部队,”他说。1941年,他跟随英国海军最具攻击力的潜艇支持者号(HMS Upholder)参加了地中海之战。那个时候,潜艇每天夜里还需要浮上水面充电,这对于克劳福德和他的同伴来说,实在是再危险不过的经历。

“但那个时候我却很快乐,”现年97岁的克劳福德说,“我们是战争里最快乐的一群人。”遇上水雷怎么办?“反正也没什么办法,我们又不会自己出去找水雷。只能依靠情报,避开任何已知的水雷阵。我们时常会感觉潜艇震了一下,然后我们就意识到,哦,可能又遇上水雷了。”

那个时候的鱼雷也很不靠谱。当时还没有雷达,人们需要靠纸和笔推算发射角度。“舰长通过潜望镜观望,大副保持深度,导航员和另外一个军官跟鱼雷室保持联系,”克劳福德回忆说,“一切都依赖于舰长的推算,还有一些监听器材—我们可以通过数敌舰的马达转数来推测他们的航速。”

支持者号在24次出航中击沉了12艘舰艇,外加2艘潜艇。最被人称道的是,支持者号曾经在照明和监听器材损坏的情况下袭击了一艘意大利军舰并成功逃生,因此,舰长被授予了维多利亚十字勋章。那次的经历对克劳福德而言至今仍历历在目:“我们沉到一艘驱逐舰下方,然后冒出水面偷袭。我们本来试图逃走的,但敌军跑得很快,他们找到了我们。”

“你能听到他们的马达就在你上方轰鸣,这个时候你只能保持静默。只要你有一点动静,对方的监听器材就能捕捉到。你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原地等待。他们会扔下一个深水炸弹,但你还是不能逃。你等着炸弹沉入海底,突然之间巨大的爆炸声传来,舱内的灯光全灭,地板上的东西都倒了,你只能祈祷发生爆炸的地点离你不太远。”

克劳福德在1941年11月离开了支持者号,当时他有望升职,于是回到了朴茨茅斯去上指挥课程。四个月之后,支持者号的运气用光了。在她的第25次出航中,她被意大利深水炸弹击中,艇上全军覆没。“我认识那上面的所有人,”克劳福德说,“你失去了一帮那样好的战友,但你只能接受。你什么都不能做。”

但克劳福德的时代还不算太糟,至少在那个时候,潜艇的航行安全还是相对有保障的。再往前一代,那些被《海魔》作者约翰·斯温菲尔德形容为“潜艇先锋”的军官们,所冒的风险还要更大。“那时候生命都没有保障,”斯温菲尔德说,“潜艇本身就很危险,事故率很高。条件也很差,阴冷又潮湿,而且还非常吵。有时候冷得无法忍受,有时候又突然热得让人抓狂。里边没有洗手间,也没有能让人洗脸刷牙的地方,所有的人都挤在一起,跟鱼雷睡在一起。”

就算没有遇到敌军,爆炸也是经常的事,而且舱内还常常空气不足,不少士兵都因此窒息而死。斯温菲尔德介绍说,当时潜艇部队军官士兵有一个常见的死因,就是海水渗入电池舱以后释放出氯气,人会因此中毒而死。

然而,就是这样缺点多多的潜艇,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德国潜艇穿梭于大西洋,打乱了供给线,并最终将美国带入战争之中。1914年,德国海军U9号潜艇在区区一个小时内,就击沉了英国皇家海军三艘万吨巡洋舰。英国方面也有过这样的成功,1915年,潜艇王牌指挥官马丁·内史密斯在三个月内重创土耳其和德国军舰,他也因此获得了维多利亚十字勋章。

现在的潜艇

一个世纪的时间让潜艇技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航海技术已经基本数字化,士兵不用担心被氯气毒死,常规动力潜艇和核动力潜艇都无需在夜间浮上水面充电。在攻击时,声纳和雷达取代了纸笔计算;在防御时,高科技隐身装置也让士兵们不必干坐着祈祷。讽刺的是,隐身装置有时候甚至过于高科技了。2009年,英国前卫号(HMS Vanguard)跟法国凯旋号(Le Triomphant)两艘核潜艇在大西洋意外相撞,给两国海军造成了5000万英镑的损失。法国国防部长说,这证明了当代潜艇技术上的成功,“因为这些潜水艇根本无法被探测到”。

在如今的潜艇上生活又是怎样的呢?托马斯·可卡普在一艘跟前卫号同等级别的潜艇上服役过7年,他说,现在的生活条件比从前好多了。“潜艇上的士兵和军官每天可以洗一次澡,如果你是厨师或者在引擎室工作,每天甚至可以洗两次。”他特别补充说,他们洗澡的水还是热的。

他们有笔记电脑、DVD播放机还有iPad,能够给士兵们提供丰富的娱乐活动。潜艇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健身房,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娱乐室,里面有电视和游戏机,士兵们闲来无事时最爱对战FIFA。床铺分为上中下三层,但每一层的空间都更大,躺在上面不仅能翻身,还能自在地用iPad打游戏。

如果轮转到引擎室工作,可卡普会戴上耳塞,以免噪音伤害了耳朵。每工作3个小时,他就有9个小时的休息时间;60多年前,克劳福德在潜艇上工作时可没有这么人性化,当时他们实行的2-4原则,也就是工作2小时,休息4小时,依此类推。

食物当然也丰富得多。早餐是英国人喜欢的煎火腿鸡蛋,每周三晚上吃咖喱,周五是薯条鱼,周六晚上则有牛排吃。“感觉就像是在学校的时候一样,大家一起吃校餐,感情也会因此变得更好。”

当年的支持者号需要在每天晚上浮上水面充电,但可卡普说,他们经常在水下一潜就是90天,或者更久。“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他说,“你看不见阳光,看不见天空,你的生物钟完全依赖手表的时间。而且说真的,潜艇里面也没什么可以逛的地方。”

不会患上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吗?

“没关系,你总会习惯的。”

稿件来源:《星期日泰晤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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