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长图多。

关于塞尚,说来话长,长到山清水秀,长到地老天荒。

提到塞尚怎么能不提罗杰 – 弗莱,说到弗莱,怎么能不说形式。

什么是形式。

形式通常与内容,质料,元素相对。

形式是内容的外表,或者体裁;形式是质料的形状;形式是元素的布局或安排。

假单说,一般形式分以下几种情况。

一、安排的形式,元素的安排,分成或者关联形成整体的各个部分。比如:音符的秩序是旋律的形式,柱子的排列是柱子的形式。

二、古典诗词的内容是:忧国忧民,爱恨情仇……等等。音韵是诗词的形式,而且和上面抽象的安排不同,秩序本身是一种形式,依照秩序做具体的安排,又是一种形式。

三、以素描和色彩为例,在鲁本斯出现前,素描的地位比色彩高的多,色彩作为对素描的依附——古典技法特点,不被重视。素描是一件油画(内容)的形式,色彩只是一种元素(第一种形式)。

四、康德之后,他把形式表示为一件事物的本质,并提到了美学的高度。如果以前我们是为了把树画好,而采用安排,秩序这样的形式,塞尚则是通过画树,来体现安排秩序,形式即内容。

所以塞尚不是再现性的画家,而是分析型的。塞尚的眼光很独特,对角线构图,还是从左上至右下的对角线,以至于我怀疑他是左撇子。

印象派画家有画照片的习惯,高更的自画像用的自己的照片,能确定是右手执笔。

塞尚也用照片。

如果他是照着镜子画的,那么就是右手执笔,如果是照片,那他就是个左撇子。

生活中,偶尔会用左手,捂档时习惯左手朝上。

但是。

照片显示,一身破烂的塞尚老师,用的是右手,所以非常遗憾,他不是左撇子。但并不排除,他拥有左撇子习惯的视觉机制。

跟这位正宗左撇子画家Bienvenue sur le site consacré au peintre et sculpteur Charles WALCH! 比一下。

因为幼年疾病的缘故,他的右腿比左腿短,右手萎缩,所以不得不用左手画画。画风偏立体主义。一下是他的作品,可以看得出,左撇子画画的对角构成上会让大部分右撇子不舒服,但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

从签名和标题看,这是画的原貌,但是如果……平行翻转后,会发现……

对与右撇子画画的人来说,这下,画面居然,不可思议的,“合理”了。好像它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所以左撇子看到的世界,构图上比右撇子更有对角倾向。其实右撇子也有对角倾向,只是因为倾向相反所以更显突兀。

很难考证左撇子对普遍右撇子对角倾向画面的感受,因为整个环境还是右撇子居多,所以左撇子可能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图像机制,而其自身行为使自己保留了一套独立的视觉机制。

这是右撇子的对角线,而左撇子则正好相反。

所以,当我们看到的左撇子绘画,本人感受的“意味”是……这样的。

这样一看脸的半圆可以非常顺手的用右手,而手中的织物也“合情合理”的从左上依次安排下来。

(当然可以有很多种分析方法,这只是一种)

这是 Walch 眼中的构成。

原画构成左边的女孩感觉被压的很厉害,而且右边女性五官处理跟塞尚的非常相像左眼离鼻子,右眼有上挑倾向,左脸颊边缘线比之右脸颊粗笨,且长。

这个杯子右下突出,左上重色,感觉不稳。 而且整个画面右下角和左上重,很奇怪的感觉。

但是。

翻转后。

女主人的脸,瞬间就正常了,桌子的纹路也正常了,瓶子也舒服了(因为右边的红),右边的小女孩因为后面的风景,

而塞尚的画,翻转后效果更明显。他的人物都有非常明显的“左倾”(不是政治立场),张力总是从左上向右下拉扯。

从观者的角度看,它们的脸总是歪向右边,但是如果你把它们平行翻转。

正常了,当然他还是歪的,但与向右歪相比,舒服多了。

静物也是如此。

翻转后这个石膏像也变的正常了。因为原画会往左掉,感觉接不住,这样往右掉时,反而会稳一些。

在他的风景,景物画中,也会经常出现,从左上至右下的安排。

比如下面这张有名的横线和竖线,从左上至右下大的势都非常明显。

翻转后,张力感受会往右上顶,左边的抗张力感受也更明显。

卡拉瓦乔的画中就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比如,这是原画,因为卡拉瓦乔有使用光学仪器的“罪证”,他几乎没有素描稿,而且扫描底子发现有其他画的翻转底稿,这说明他用过光学仪器。

光学仪器成像后描型很准,比如电影巨人捕手杰克 (豆瓣) 中,画师给皇帝绘制画像时便是如此。

酒神巴库斯,左手持背不符合常理,虽然上面的原画看起来没什么毛病(除了左下的杯子透视有问题——或者显的有问题)

翻转后,全都正常了。右下杯子正常,人脸和姿势看起来也更舒服。

这里需要跑一下题是因为有人认为毕加索也是左撇子,但目前的生活照片,作画记录都没有显示他用左手。 而他关于《左手斗牛士》的故事其实是他做版画时犯的错误——毕加索企图用左撇子来掩饰却整了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

-(记录片中所作画全部在完成后被毁)

记录片中都是右手。当然,这跟他天才的想象力没有关系,达芬奇是“二刀流”,就算他用脚画,照样画的好。

这是翻转后的。

他在处理山和树的关系时,体现出了他的严谨。第一层在最下面横管左右,然后右边的石头,通过遮挡关系一层层往后推。虽然色域不宽,只是通过黄,橙,蓝,绿,黑等简单的色彩,但却能通过这些关系把所有的物体都安排好。

小时候第一次在书上见他的苹果,印象特别深刻,硬的像铜板一样,感觉非常稳。上了大学后觉得,塞尚的画非常“合情合理”,但感觉总有些异样,像是少了一边。有一段时间用左手画画,就是随意的涂抹,可即便在举起左手的那一刻,画面都是很不一样的,左上至右下的斜线会很多,那些平常觉得“不稳“的或者会掉下来的,在左手上都变的非常合理。不过现在感觉已经不需要举起左手了。

目前网上流传的图片要么是从书上影印下来的,转载,压缩,对比度和纯度大都高的离谱,所以很多黑的看不见颜色的图片离原作差很远。尤其古典,虽然有很多是酱油调子,但也有冷灰的。

比如维米尔的。大家都知道他用仪器,所以颜色绝对不是酱油调子,很多网上的图是这样的。

细节清楚,但纯度和对比度太高。

实际看起来可能是这样的。

所以塞尚的画很多大家以为的脏和色相不明确,是图片的问题。

找上面一个图来比下。这张色相差的没那么多,但对比还是大了,都过暖,暖的跟刚被烤过一样。

这才叫冷静。脸上颜色的克制,还有背景色调的变化。

看细节,塞尚绝对是个极其认真的人,额头的冷灰,暗部薄而透明的绿色,而且层次分明。左眼暗部的一点紫色,红色,眼睑部分的灰绿,再往下的土红。鼻翼旁边的布纹能看出他画的很薄,笔触也很明显,用笔很稳。

再看他画的女人,这还用分析吗?古典技法肥盖瘦,按理暗部是很少加白的,更不用普兰,群青之类的颜色,但暗部就用蓝,用树绿,宝石翠绿。轻松的笔触,看他的用笔就能感觉到他是一个非常稳的人。

在这幅整体向右下偏的构图中,塞尚用相反的短促笔触来造型,而且在色调的变化上闲的非常细腻。

整体控制非常稳定,一层一层的外后推。尤其其中对色彩的分析。

看看这张细节。

这些能看见底子的地方,能看出他画的很薄,如果这些画都一次性完成的画,那油里可能有树脂。(不排除他用了过多的松节油导致画面变灰,跟劳特莱特一样)色调上除了笔触安排的有条不紊,冷暖都有了,还有上面我截的深色和下面的亮色对比。

看看他是怎么安排这些苹果的。

布纹走向用白线标出来了,暖色的红苹果曲折的走向,形成了三个错落的三角形构图,这其中红色调子也有变化。最前面的黄色和后面依次后推的黄和还有绿苹果的对比都恰到好处。

可以这样想想,如果中间的黄色柠檬没了,这副画还会这么稳吗?或者后面的绿苹果没了,这幅画还会这么稳吗?他们作为一个整体凭借彼此间的关系(或冷暖,遮挡,色调变化,虚实……),这些原本作为画面形式的因素构成画面的主题。

他画的不是苹果,而是这些苹果之间的关系。

牧溪的柿子。

徐青巍《六柿图》,美展上看见过,特别细。虽然是完全不同的方向,但采用的形式是一样的。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些东西现在不都是基本功么。但人家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有这样的意识了,而他是同时期跑的最远的人。如果说印象派把美术史掰弯了,那塞尚直接就把美术史给掰断了。

塞尚的这张“自作主张”可以理解为谢赫说的“经营位置”,如果我觉得那根烟筒往左移会舒服,那我就往左移,或者干脆去了它,或者凭空加一根,或者把房子截成两半,一半高一半低。

我们还可以在维米尔的作品里发现这样的 bug。比如倒牛奶的女工左手臂下有一个不符合结构的灰绿,以维米尔的技术和硬件,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错误,所以这一凭空出现的暗部实际是为了支持手臂,加厚手腕部的力量。

那副 The Astronomer,这位仁兄可能是他的邻居列文·虎克。起身的画面中,柜子好好的。

坐下后。

他嘴边的柜子线,不见了。因为如果出现,正好在嘴边形成一个黑三角,很不雅。

如果他前倾一些,会显得吃力,画面不舒服。

所以这种意识一直都有,但没有像塞尚那样释放出来,甚至反客为主。

看他的素描,都是模棱两可的试探,几乎没有像大师那样非常肯定或非常漂亮的线,都是断断续续。所有的地方都非常松,甚至找不到一点灵气,似乎他画的不是人,而只是单纯的在画线条。

国画老师有时候会提到,有些人用线,非常的拙,感觉非常的吃力,所以有的人喜欢非常拙的画,有的人喜欢非常拙的字。你能感觉到他肯定不是闭着眼睛瞎画,章法都安排的好好的,特别吃力,特别笨拙,或迟缓,或无意的“画”出的型,他们会认为很好。

当然这不是说让你一开始就这么笨,而是练到一定程度后,体会这种“拙”的意味。有的“拙”是一种克制和专注,笨中透着智慧,透着力量,但有的拙,它就只有拙。

毫无疑问,塞尚的这种“拙”是透着智慧的。

就好比 Jasper Johns 的画,他很少画物品,如果他需要物品直接用就可以了。数字,字母,靶子,地图,他们本身就是图像,画静物是假,画图像是真。

地图嘛,难道我照着用卫星画出美国地图才是地图?在这里,不是在模仿地图,而是绘制地图本身,我画的本来就是地图。

在塞尚的作品中,他画的不是静物,是画。他说,艺术家切忌像作家那样思考。

塞尚书信摘录_艺术百科 跟很多艺术家一样,虽然不会做理论,但通常会在书信中留下自己思考的痕迹。

众所周知的圆柱体、球体、圆锥体实际上是他写给博纳尔的。塞尚离群索居,朋友少,最好的朋友左拉在后来也因为在小说中创作了以他为原型的失败画家而致使塞尚不满而从此决裂。

  致皮耶·博纳尔,于埃克斯,1904 年 4 月 5 日

  让我把曾在这里对你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要用圆柱体、球体、圆锥体来处理自然。万物都处在一定的透视关系中,所以,一个物体或一个平面的每一边都趋向一个中心点。与地平线相平行的线条可以产生广度,也就是说,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倘若你喜欢的话,也不妨说是天父、全能的上帝在我们眼前展示奇景的一部分。与地平线相垂直的线条产生深度。可是,对我们人类来说,大自然要比表面更深,因此,必须把足够量的蓝色加进被我们用各种红色和黄色表现出来的光的颤动里去,使之具有空气感。
  我要告诉你,我又一次看了你在画室楼下画的那幅习作,画得很好。我认为你应该继续这样画下去,你已经知道该做些什么了,你很快就能摆脱高更和梵高的影响了!

塞尚说过自己最尊敬的人是毕沙罗。

中为塞尚,右后为毕沙罗。

  他欣赏毕沙罗(“我们大家也许都脱胎于毕沙罗”)和莫奈(“我们所有人里实力最强的那个”),可他也会轻蔑地不屑一顾(“我鄙视所有在世的画家,莫奈和雷诺阿除外”),进而暴跳如雷地骂人(“我的同胞全是饭桶”——此处的法语原文为 culs[复数]——“和我相比的话”或是“毕沙罗是个老糊涂,莫奈是只狡猾的狐狸……我是唯一一个有禀赋的。我是唯一一个懂得如何运用红色的人!”)

总之敏感,刻薄,甚至有时还自负。 骂同时代那些不欣赏他的人为蠢材,说自己的同胞都是猪,即便是崇拜他的高更也很刻薄,把梵高称为用剃须刀刮掉自己耳朵的疯子。

啊,跑远了,回到画上。

一般老师都会让同学们读贝尔的”有意味的形式“,他认为,线条,色彩是以某种特殊方式组成的某种形式,或形式间的关系,从而产生审美。这种线,色的关系,就是“有意味的形式”。

它是纯粹的,独立的,抽象的,非再现的,不是以内容传达感情,不是画宗教故事,悲天悯人,不是画女人自我陶醉。而且贝尔还认为,观众不应该把个人生活情感带入其中。

说塞尚,肯定要说弗莱。贝尔跟弗莱同在布鲁姆斯伯里团中活动过,留下了很多……

弗莱的画。

二者同为形式主义批评的先驱,领导了英国后印象。他们的分歧主要在于,弗莱没有像贝尔那么极端,他认为,形式是作品最基本的性质,包括某种独立性,但它应该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审美感情,比抽象的纯审美还要更高。贝尔的理论很容易陷入神秘主义,而弗莱不希望他做的那么绝。

假如有人问贝尔,意味是什么,他会说是形式,那形式是什么,他会说是意味。在理解塞尚的时候会认为,形式本身就是意味。而弗莱认为,是因为形式间的关系,产生意味,而且是一种复杂的意味。

弗莱博物馆学出身,欧洲顶级鉴定师,但却走上了现代主义批评家的路,影响了美术史走向。包括克拉克,夏皮罗,格林伯格等承认自己受过他影响,尤其《塞尚及其画风的发展》这本书。

赫伯特·里德(Herbert Read)算是弗莱后艺术批评的后继者,他的观点依旧延续弗莱的结构式分析,只是会涉及到非洲雕塑等,对形式主义美学普及方面有很大的贡献。

彼时受塞尚影响的勃拉克,毕加索依旧硕果累累,第二代立体如格里斯,维庸,黄金分割团体在阿波利奈尔的带领下也高歌猛进,什么国际风格,俄耳甫斯主义相继出现。

伯纳德·贝伦森(Bernard Berenson)作为文艺复兴艺术史专家曾跟弗莱势不两立,但它的弟子克拉克却非常喜欢塞尚的画。克拉克非常崇拜弗莱,不过他还是保留了图像学和主题分析,只是那时,形式分析已经蔚然成风了。

克拉克之后,研究塞尚的还有劳伦斯·高文爵士(Sir Lawrence Gowing)他对塞尚早期的绘画有不同的见解,他认为塞尚早期绘画独树一帜。弗莱的批评中把它们与格列柯的表现相比,但高文对这一时期的看法很高,认为他的认识无比超前。

这张 1875 年左右的作品中,颜色远没有后来那么稳定,若真说结构也很弱,但放在当时的美术史中,绝对的独树一帜。印象派早期没有完全脱离再现,只是把光抽离了出来,偏执的再现,而后来的塞尚考虑的已经不是稍纵即逝的光了。

但他的喜爱也使 20 世纪表现主义的发展做了铺垫。

立体派画家通过对塞尚发展终于把形式做到了理所当然的地位,而把塞尚推到另一个高度的,则是梅洛 – 庞蒂——《塞尚的疑惑》(“Cezanne’s Doubt”)。

康德的先验性为形式独立提供了基础,梅洛 – 庞蒂在评价塞尚时,说道:他画画,像世上从来没有人画过。塞尚要是听到这句话,肯定会羞的满脸通红。

与雷华德对塞尚生平和文献的贡献相比,夏皮罗的逆行也让人难忘。夏皮罗的研究方法多样,社会美术史,图像学,心理分析,更何况能从塞尚的苹果里看到色情,着实让人惊叹。

总之,塞尚在美术史上,非常重要,绝对称得上是”我们所有人的父亲”。

好像漏了玩牌者。

世界上最贵的——同时也是博物馆级别的画作《玩牌者》被富得流汽油的卡塔尔王室纳入囊中,在这个人均 GDP 高的离谱的国家,在这个在家都需要开车的国家,在这个据说油比水还便宜国家。

近几年卡塔尔王室涉足奢侈品,不光收了华伦天奴,还打算买佳士得(未果)。投资博物馆,已经拿下了诸多世界级艺术家的作品,据称每年的艺术品投资预算是 10 亿美元,2013 年被评为艺术界最具影响力的收藏家。

涉及这个母题的艺术家有拉图尔,巴尔蒂斯,杜凡堡等等。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