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_于丽丽 北京报道
2011年春节,25岁的青年吴恒给39岁的罗永浩发了一条祝贺新春快乐的短信。半小时后,当他看到罗永浩“恒爷,你也新年快乐”的回复时,差点没从车上摔下来。
作为资深罗粉,吴恒有着典型性罗粉的成长路径:听着“老罗”语录长大。2004年,他初入大学,对世界满怀迷惘。在听网上热传的老罗的段子,也就是那些新东方课堂录音的过程中,他修正了自己对户籍制度、抵制日货、民族关系的一些看法。
修正意味着推翻意识里一些牢固的东西,难免痛苦。但老罗的段子却像裹着糖衣的炮弹,卖相可爱。以至于多年以后,在他从教育培训、牛博网运营全身抽离,投入手机界时,他留给人的初始印象仍然是一个“相声演员”,说笑话的。
但在吴恒看来,对于浸淫应试教育多年的学生来说,老罗的段子就是很好的完成启蒙的前戏。
这些年,他目睹了老罗如何做一个英语培训学校的校长,如何和西门子冰箱死磕,如何和网友掐架,直到当下,他如何高调推出锤子手机。
“如果世界上真有‘现实扭曲场’的存在,我认为老罗算是我认识的为数不多的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吴恒这样总结,“老罗的价值观会通过一种你难以察觉和抗拒的方式输出给听众。”
而这让罗永浩人爱之者众,恨之者也众。
洗脑
如果一个人是操控情绪的高手,有影响公众的能力,难免会不自觉地被人认作“教主”。这是罗永浩的尴尬,就如同他在教书时,鼓励学生独立思考,自己的段子却被冠之“语录”。尽管他有自知之明,对此有着自省:如果真膨胀,拿自己当皇帝,那就傻了。但他吸引周边注意力的强大能力还是让很多人抱持怀疑与警惕。
当下,作为争议人物罗永浩的粉丝,可能会面临这样一种质疑:你是否被他洗脑。
36岁的IT男樊莽就遭遇了这一切。5月20日是他36岁的生日,他选择庆生的方式,就是去参加同一天在国家会议中心举行的罗永浩的锤子手机发布会。
在很多同行、朋友眼里,罗永浩一直在贩卖“情怀”“理想主义”,而樊莽显然中招。他们送上嘲讽:你被老罗“洗脑”“忽悠”了吧。当他因为没有及时抢到发布会的票,转而决定花五百块去抢购一张转让票时,他看到了同事一个鄙夷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你懂的。”他说。
和很多人一样,樊莽没有料到自己会成为一个中年胖子的粉丝。十多年前,在东北老家,他因为打发无聊,从堂弟Mp3听到的老罗语录让他兴奋得彻夜难眠。他感觉那些神奇的段子,非常契合他对于生活真相的判断,而借助老罗的表述,他进一步确认了自己对于叛逆、民族主义、中医这些概念的理解。
和樊莽一样,很多受访的罗粉都对老罗所带来的“洗脑”表示感谢。中科院物理研究所在读的博一学生,27岁的王海鹏认为“洗脑”这个词组本身并无褒贬意义,所有的教育都可看做“洗脑”,关键是看洗进去了什么。
他认为老罗的洗脑对他最直接的一个影响是他不再买盗版书,开始用开源软件(好多年不用破解的office),iPhone没越狱,应用自己花钱买。而这些自觉来自对老罗理念的认可。老罗办英语学校时,就在演讲里提到,公司使用的全部是正版软件。
21岁的韩朝自诩是老罗的脑残粉。但他认为自己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脑残。在他看来,老罗式的励志是一种反励志的励志。传统的励志、鸡汤都是通过故事讲输赢,而老罗则在强调要享受做事的过程。
他甚至试图重新定义罗粉,认为他们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粉丝,而只是认可老罗谈到的一些美好价值。从广义上讲,他们其实是老罗的朋友。
可能
5·20发布会时,在新浪微博,罗永浩拥有679万粉丝,十天后,粉丝涨至700余万。在罗粉背后,是这样一种影响力:它只需要耗时几十分钟就让一个科技类发布会的门票售罄,票价最高时可以被炒到三千元。罗永浩在现场发出的“我爱这个世界”几分钟内可获得上万的转发。在视频网站优酷网的直播中,累计登录的观看人次加上外链播放,共约一千万。这个数字是优酷春晚直播观看人数的4倍,也是爱奇艺《来自星星的你》大结局直播的7倍。发布会结束近48小时,预订单已超过五万。
参加发布会第二天下午,樊莽在朋友圈发出一张购买锤子的截图,写着:优惠了五百。下单了锤子手机。
尽管“教主”罗永浩在采访中,多次强调粉丝文化在他的产品里完全不重要,靠粉丝卖手机是外界彻头彻尾的误读。但当他在发布会输出的“我不在乎输赢,我只是认真”这一价值观,激起人的保护欲望,从而被粉丝呼应成“你只管认真,我们帮你赢”时,我们知道,罗永浩兜售出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手机,他的这个行为背后,投射着很多人在情感、理念上的诉求。
政治学学者刘瑜说,所谓的粉丝文化常规是一种无脑文化。但是老罗的粉丝好像是一个例外。在她看来,粉丝对于老罗的喜欢,其实是对中国社会中很多黑暗、城府、犬儒东西的不满。他们通过老罗,看到在中国这样一个国家,一个人还是存在可以过上一种有勇气、正直、热情、有创造力的生活的可能性的。而他们也想加入这种可能性。
同样有着“罗胖子”之称,打造出“罗辑思维”这一自媒体的罗振宇把粉丝对老罗的崇拜归结为他们对于生活的热望。他们在老罗身上看到一个平民成功的可能,并因此激励自己。
高调
当IT男樊莽在朋友圈秀出购买老罗的锤子手机截图后,他获得这样一些评论:1.你居然是罗粉啊,锤子手机能砸冰箱吗?2.你被洗脑了吧!3.老实说,从技术角度不看好锤子手机。4. 3000也太不值了吧。5.一个不懂技术的人能做出什么东西?
在大象公会总编辑、好友黄章晋看来,如果不是从“老罗语录”、牛博网等路径来了解罗永浩,而只是从微博片段,从漫天遍地的报道,从砸“西门子”冰箱、和“方舟子”对骂、谩骂手机界同行等切入,很多人会对他持有生理性反感。
锤子手机在持续遭遇各种质疑:从重量、到功能设置、到硬件价位到营销手段。科学松鼠会成员、通讯专业博士张弛,微博 ID“奥卡姆剃刀”认为罗永浩的高调风格使得他更容易遭到质疑。但从消费者角度而言,高调其实是一种商家更重的承诺。如果经不起验证,高调必然将商家自己逼上绝路。
即便是资深粉丝吴恒初听老罗做手机,也是忍不住笑了。自诩诗人的老罗,可以教英语,拍电影,出书,但做手机?——这步子迈得未免有些大了。但他随即想到,这种限制是否是一个无形的框,预先设定了成败。这个框框住了自己,如果别人不按这个框行事,还会恼羞成怒呢。
黄章晋认为,如果把老罗放在一个小城市或者别的时代,他会是一个“刺头”“愣头青”形象,但是放在当下的大城市,有性格自由发挥的空间,他就有成功的机会。在他眼中,罗永浩是个轴人,诚恳又偏执。他的存在,拓宽了中国人的多样性。
他有一堆例子佐证:就他那胖身段,去跳霹雳舞,愣是拿过东北地区第三名。特别值得说道的,是他的减肥史。因为探听到女方因为嫌弃他胖,他愣是选择两个月不见面,58天掉了48斤,瘦成“王杰”。除了控制饮食,他每天慢跑10000米。
你可以想象,一个将近两百斤的胖子在跑道上呼哧而过的场景,头几天他是跑400米都要瘫掉,所以基本是走多跑少,过了两星期,可以持续跑了。三个星期后,全程耗时缩减到一小时——当然,后来又反弹了。
作为年近三十,却一事无成的高龄“屌丝”,闻听新东方的老师都拿“麻袋”分钱后,他兴冲冲去应聘。在被强烈暗示不是教课的料后,他仍不肯放弃。最后,和所有的励志故事的结局一样,他被录用了。只是,更为直接的原因,是他恰好赶上一个心理素质更差的竞争者——馅饼就这样砸了下来。
输赢
黄章晋有和老罗交流过他的一些“过激行为”,譬如和网友掐架,过于直接地批评同行。发现很多事情都是老罗在充分认知后所做的,他能逻辑自洽,如果认知有错,他也会主动认领。
而这种“轴”似乎也是他所倡导的“工匠精神”的来源。尽管他那件出镜率很高,从秀水一买一打的藏蓝色中袖衬衣是地摊货,但对于经手作品的美,他却有一种近乎强迫症式的偏执要求。牛博网时期,针对刘瑜主页的背景图,他执著地要去选择一个设计大师的作品。5·20发布会上,对其他手机设计上的一些挑剔、不满,在刘瑜看来,同样是他对于审美的强迫症的发作,他无法容忍一些细节上的粗糙。
在罗振宇看来,即使锤子手机发布失败,罗永浩还是不会输,他有能力将事情描述成一个悲情英雄暂时受到挫败的形象,然后背对着大众、面朝大海说一句,让我们再来一次。
在粉丝们看来,罗永浩也不会输。他们认为,未来的商业社会,轴心很可能不再是产品,而是人格。就如同人买一个LV包,买的不仅仅是一个产品,而是整个环境对品牌的认可。
罗永浩的锤子手机就是这种现象下的一个案例。他的经历表明一个过去在注重分工的工业社会,必须是行内人经过多年摸爬滚打,经验积累,才能完成的事现在可以依靠一个人的禀赋和汇集自己周边注意力的能力,得以完成。
而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一直被罗永浩当做理想的终极目标。他曾设想过,如果当年他没有去新东方做老师,上课的内容没有被当成语录发到网上,他一生是否会在东北的一个小镇上很寂寞地死掉。
他拿韩寒的事例来回答自己的疑问:假设韩寒没有成名,没有赚很多钱,而只是有一天,你偶尔路过上海郊区的一个小镇,碰到一个籍籍无闻的年轻人,但如果有幸和他坐下聊聊天,仍然会觉得他是一个非常牛逼的年轻人。
在罗永浩看来,韩寒本来就是非常好的人。而自己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