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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喇荣五明佛学院的分院,东祉寺仍在建设当中。没有山门,没有院墙,藏式木屋和简易板房依山而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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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出家,大学毕业的才真旺姆,还在一家广告企业做个小白领。) 

记者_宋涛 实习生_冯成驹 林慧芳 刘家荣 南京、四川报道 摄影_宋涛

才真旺姆在出门前,重新理了理发。她用剃须刀,像男人刮胡子一样,刮尽本就已经很短的头发茬。

千丝落尽,26岁的她出门了,着一袭灰色的汉僧服,顶着光亮的头,在热闹的南京城街头,总能引来异样的目光。如果再加上90后的洛珠旺姆,同样的灰僧服,同样的光头,那是放大不止两倍的效果。

两位年轻的女僧人,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处境,淡然得就像一年前,她们穿着平常女孩的裙子,行走在济南等地。那时,才真旺姆名为马滢,她的家距离这座城市,也就是坐高铁两个小时光景。

而现在,才真旺姆将四川新龙县扎嘎神山上的东祉寺视为归宿。她已经穿了一年余的藏式僧衣。自今年1月份,从东祉寺下来,才真旺姆就再没回过山上。来到汉地,两人入乡随俗,换上了灰色的汉僧服。

“本来下山的计划是做寺院的网站”,但经上师安排,她们辗转南京、海门、上海、贵州等地弘法。

弘法的地方由一个居士提供。时值五一假期,来听课的人少了很多,到场9个人中,7个是女性。才真旺姆打开居士供养给她的苹果电脑,这节课的内容是:人生八苦。

“人生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生是苦难的开端。”才真旺姆讲起课,声音里透着一股坚定。昨晚她备课到很晚,“快备不下去了”,“很沉重”。课里满是悲苦的例子。

如果不是出家,大学毕业的才真旺姆,还在济南的一家广告企业做个小白领,而洛珠旺姆是国内某知名大学的硕士毕业生。但是,她们和当下一些年轻人,放弃了既定的生活轨迹,选择了上山出家,来到四川的东祉寺。

上山

四川甘孜州新龙县城距离南京2300多公里,从这里出发到东祉寺,短短30公里的路程需要行车两三个小时。山路崎岖蜿蜒,经常有石块从山上滚落,旁边陡峭的山谷让初次来到这里的人不禁手心冒汗。但这一切都不足以阻挡才真旺姆的脚步,迄今为止,已经有50多个来自汉地的年轻人,陆陆续续经过这条山路,到东祉寺出家。他们中大部分是80后、90后,且不乏高学历。

近些天,很多弟子跟随上师洛登堪布到汉地弘法了,寺院里略显冷清。尽管到了五月,海拔4000多米的扎嘎神山依旧下了几场雪,覆盖住了堆满寺院的木材,以及稍显狼藉的石块。作为喇荣五明佛学院的分院,东祉寺仍在建设当中。没有山门,没有院墙,藏式木屋和简易板房依山而建。更高处的山上,满布着原始森林,隐约可见几处山洞、木屋,一些出家人在此闭关修行。

除了汉僧,寺院还有100多个藏族喇嘛。男僧众和女僧众分在两个片区,每个人一间房屋,自己做饭烧水。

毕业于山东某大学的李东(化名)在此出家三年了。他每天早上五六点起床,开始寺院生活:做早课——念课诵、打坐或者看书。8点钟吃过早饭,他还要带领几个弟子到“大乐怀柔宫殿”共修。

“在山上主要是学法,在山下是弘法。”才真旺姆说,寺院就是一个学校。2011年,才真旺姆毕业于青岛大学广告系,2012年7月,工作一年后,她来到东祉寺。

“那次上山的目的是去上师的家乡学习藏语,并没有想着要出家。”当时的才真旺姆已经在济南的“菩提学会”学习了将近一年,和她一起上山的还有洛珠旺姆。两人是高中校友,通过在人人网上相互留言,成了朋友。

山下学佛的时候,才真旺姆没事就会把头发撩起来,照照镜子,看看光头是什么样。而在大学读研的洛珠旺姆,也喜欢把被子披在身上当袈裟。

此次上山,才真旺姆甚至只带了一个小箱子,“想着就呆半个月吧”。

山上不用洗脸,不用换衣服,也不用洗澡,因为“根本没条件”。“每天的生活挺简单的,特别开心,我本来就是喜欢这样,”才真旺姆说,自己一直是脏脏的,但是心里面却很踏实、自如,“再也不用活在别人的目光里。”

刚上山时,才真旺姆就问上师:我可不可以出家?心里却想:你千万不要让我出家。“哦,慢慢来,慢慢来。”上师给了一个模糊的回答。

一个月后,再问上师的时候,才真旺姆已经开始担心他不让自己出家。“很好的,很好的,”上师的回答让她差点哭出来,拉起旁边的山东大学硕士图丹蒋扬,高兴地跳起来。

2012年10月10日,才真旺姆与图丹蒋扬同一天剃度。当上师的剃刀滑过她的头顶,昔日长发散落在地。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哭,但没有,“心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她说,就像有了金子自然扔掉废铁一样。

和才真旺姆一样,来东祉寺出家的年轻人大多来自“菩提学会”的学员,通过长期的学习,选择了出家。在此之前,他们早已皈依了洛登堪布。

2013年底,跟随才真旺姆的脚步,洛珠旺姆同样来到东祉寺,出家。当时她23岁。

出离

在东祉寺出家的年轻人,以山东籍为多,他们大多通过济南的“菩提学会”或者“教臧法源”学习佛法,时间久了,很多人就产生了出离心,坚信了佛法。他们大多有着不同于常人的经历,就像李东说的:“无苦无出离。”

“不经历尘世间这个苦的话,就很难升起出离心,”李东总结出家人的经历,想起自己小时候,父母频繁的剧烈争吵,曾让他感到痛苦,“内心渴望心灵的宁静。”大学毕业后,母亲的突然离去,以及因为和妻子感情不和而离婚,让他觉得,一切都是无常的。“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所以才鼓足勇气,决心出家”。

2012年7月,临上山前,才真旺姆在父母家住了一两个晚上,“连床都没有铺,睡的是沙发”。“我从小还是觉得挺缺爱的,对父母有过怨恨”,回顾以往,才真旺姆有着一番特殊的家庭生活。

她的父母是公务员,工作繁忙。初中之前,才真旺姆跟随研佛的外婆长大。在她的记忆中,自己极少和父母交流沟通,从小处于一种“散养状态”,“性格很孤,脾气很差”。直到有一次搬家,她才开始和父母住在一起。“晚上回去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家里灯都是黑的,挺孤单的。”

大学期间,有一次去朋友家玩,才真旺姆发现朋友竟然和父母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原来一家人是这样的啊”。而在自己家,“回家吃饭的时候要说一声,不回家是正常的。”

“永远不超过五个指头。”才真旺姆用手比画着,这是寒暑假两个月时间内,她吃母亲做的饭的次数。

2007年,进入大学后,才真旺姆成了十足的文艺青年。大一进电台,大二跟青岛艺术圈的朋友玩摇滚、搞行为艺术。她曾穿着两只完全不同的鞋子,满青岛跑,就是想知道,人为什么要守着一样的规矩,为什么不可以穿着两只不同的鞋子。穿了几个星期后得出答案:没什么不可以。

2009年4月,偶然间,才真旺姆在图书馆看到一本《图解密宗》。整个大四,她再也没出去,一心在宿舍里面学佛、打坐、吃素,开始接触佛法。

洛珠旺姆有着与才真旺姆类似的童年经历:父母是济南的公务员,在她童年时期,父亲一直在外地工作。

“以前和我爸的关系很不好,他特别强势,”洛珠旺姆说,作为女孩子,自己从来没在父亲面前撒过娇,因为父亲视撒娇为软弱,哭泣只会遭到训斥。

“那时没有能力改变父亲”,这种痛苦,成了洛珠旺姆修行的一大原因。

违缘

“如果出家是为什么解决人生中的难题,那么这个难题就是烦恼和生死。”留在山上出家后,才真旺姆断掉了与外界的大部分联系,甚至没有告诉父母。

2013年5月,猜到女儿出家后,才真旺姆的父母为此专门来了一趟山上。上山前,父亲专门给妻子打预防针:“孩子有出家这种可能,你要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但是母亲还是没把持住,见到才真旺姆身着僧衣,已经剃去头发,顿时抱头痛哭。“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父亲说,在才真旺姆没有剃度之前,他们是不同意她出家的,毕竟只有这一个孩子。那天见面时,忐忑不安的才真旺姆带了七八个女僧,“像是助威团一样” 。

不过,父母看当时的情况,想把她带回来几乎不可能,也便不再勉强。回到济南,本来交际圈就广的父母更加“出名”,传播开来,熟人都知道他们女儿出家了。父亲电话中对才真旺姆说,一个家里出个大学生出个公务员挺常见,出个你这种可不容易!

同样上过山的还有图丹旺姆的父母,但是结局是一样的。2012年2月底,当时24岁的山东姑娘图丹旺姆辞去公务员的工作,来到东祉寺出家,没有跟任何亲人打招呼。在QQ空间里,她留给了父母一封信:想想婚姻真是可怕啊,然后我再看看周围的人,真的发现没有一个家庭是幸福的。

父母得知后,一路追到山里来,“我爸一说就是,你肯定是错的,因为世界上99%的人都是没出家的,就算有出家的,你也是极少数脑子不正常的”。而在母亲的观念里,牛鬼蛇神早就推倒了,她不认为寺院还存在!

父母最终也没能把她拉下山。图丹旺姆的弟弟说,“她的思想被渗透得太厉害了,不是劝劝就能回来的”,“出家总比让她自杀好,就当没有她了。”

山上的条件异常艰苦,也是父母不能理解图丹旺姆的地方:住的是简陋的帐篷、木屋,没有厕所,经常停电,没有网络,手机信号时有时无,喝的水要从井里面提,吃的永远是土豆白菜……几乎每个初次来到山上的汉地人都会吐上几天,高原反应让人头疼欲裂。就连上师给每个人每月发的100元“工资”,也没处买东西。

在此闭关修行的上海居士俄萨多吉2012年来到神山。一次下山到县城买菜,让他感觉到,“在山上住久了,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头发一尺多长,黏在一起,衣服上全是油垢。一年多没理发、没洗澡、没洗衣服,“走到哪儿,别人都会回头看我,挺恐怖的”。

寺院里,僧人们唯一的“娱乐”就是藏区的“耍坝子”。为了建设寺院,才真旺姆和其他人一样,扛木头、挑水、铺草皮、铲地运土、建房子……轮到法会时,她们三四个人要给50多个人做饭。

“寺院的好在于很清静,可以减少很多外在的干扰,让我们专心听法学法,”才真旺姆说,之前不告诉父母,也是怕他们制造“违缘”。但是父母同意之后,她就逐渐恢复了微博、微信等社交工具,与以往的朋友恢复交流。

在才真旺姆看来,寺院并不是完全没有烦恼,不好的地方就是和外界接触少一点。“寺院就是一个学校,学习完了,最终的目标还是回到社会去,利益众生。”才真旺姆说,就像从学校毕业了,不能永远呆在学校。

下山

在寺院,才真旺姆自称其成长超出了预期,仅仅一年余,她就被上师破例派下来弘法。期间,她和洛珠旺姆吃住在南京一个居士家里。

两人的生活细节和在山上几乎没有差别。只是,山下更忙。只有在坐车外出时,才真旺姆才会抽空看手机,很多人发来微信,她都来不及回复。

“我是莫名其妙地火了起来”,在微博上,“@才真旺姆”的粉丝接近7万。很多人冲着对她个人经历的兴趣来参加弘法讲课。

 “我们做什么事情,包括在什么地方呆多少天,为什么要去那……都要听上师的,”就连南京的住所选择在大学城附近,也是因为那里“老师信佛的很多,学生也很多”。

4月28日,才真旺姆的上师洛登堪布来了一次南京。每到一处,都有大批的信众簇拥于他,一些人甚至专门从外地飞来见他。

无论出家弟子,还是在家信众,对于上师,他们都有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敬仰。

“上师是唯一的能够指引我们修法的师父,他是我们的全部。”才真旺姆说。说起对上师的情感,图丹旺姆同样显得难以自已,她说,弟子们和上师的关系既像亲人、又像师徒,但是又超越这些。每当想到上师也有圆寂的那一天,她就会泪流满面,非常难过。

“上师对年轻人期待更大一些,这可以理解。”才真旺姆不停地重复一句话:“佛法是教育,是真正的智慧。弘扬佛法需要注入年轻的血液。”在她看来,自己的讲座之所以能吸引这么多年轻人来,主要是因为讲课师父“和他们同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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