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buddarock 原文地址:chinadaily.com.cn
编者按:黄埔军校是中国近代第一所军事学校,创建于1924年。其后三十年间,黄埔是救中国于危亡的灯塔,培养杰出革命家的摇篮。百年前结束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中,14万中国人曾征战于欧洲西部战线。明年即将迎来纪念二战胜利七十周年,这场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世界大战,以纳粹对犹太人的大屠杀以及爆发于1937年的抗日侵华战争和随后的南京大屠杀为标志。《中国日报》特编写系列报道,向在上世纪反法西斯战争中做出牺牲和贡献,为普天下赢得今日和平盛世的英雄致敬!
94岁的傅国乾(音)在北京家中,傅老从小在泰国长大,是抗日战争期间黄埔军校众多华侨学员中的一员。摄影:中国日报 王婧。
傅国乾(音)老人住在北京南城一处普通的平房老院,胡同窄窄的,常有人在走动。傅老的住房是仅有6平米大小的一间屋子,木头房门已很破旧;正对房门的一张床就占去半间屋,傅老多半时间都呆在这间小屋中。
平时都开着房门,好让日头照进来。门外一对儿麻雀在巷道上蹦跳着,叽叽喳喳地扰弄了夏日午后的宁静。
“你看那两只麻雀?要在70年前,我一枪能撂倒一个,”傅老眯起眼睛,慢慢抬起右手比划着举枪瞄准。“50米以里,凡是动弹的东西我随便都射得中。”
傅老的视力早已昏花,瘦骨嶙峋的手臂颤个不停;不过他记忆力依然如水晶般澄明,有些记忆老爷子视若珍宝。
“我是1939年违背母愿来到中国的,”老人回首那个铸成他悲欣交集一生的决定。“当时正值中国抗击日本法西斯的紧要关头。虽然从小在泰国长大,但身为炎黄子孙,回国为祖国母亲上前线义不容辞。我做的头一件事就是申请进入黄埔军校,黄埔当年在中国可是相当于美国的西点。”
热血男儿
按照编写过数本黄埔校史专著的知名历史学者陈玉环的说法,傅老是成千上万为祖国而战的华侨中的一员。“从1924年创办时起,黄埔就成为结束封建帝制后,指引国家从饱受战火蹂躏中恢复元气、实现统一的中国国民革命的灯塔、航标。1937年日本全面侵华后,黄埔成为众多中华热血男儿最向往的地方,包括那些说着中国话但未见过祖国母亲的华侨青年,”今年58岁的陈女士讲道。
1937年至1945年间,约有两千名东亚和东南亚华侨在黄埔军校注册入学。“国共两党组成统一阵线共同抗日。国共两方面战时齐心协力在海外华人中进行宣传,组织志愿合唱团赴邻国演出,包括越南、马来西亚、泰国、新加坡和印尼,”陈女士说。“对听众的爱国主义灌输无疑是成功的,因为合唱团还在演出途中,年轻人就纷纷告别父乡赶赴中国。”
然而有些人还未踏上祖国的国土就付出血的代价了。1939年,一批新加坡华侨搭乘一艘英国货轮前往华南,在太平洋航行途中被一艘日本军舰发现并尾随。抵达福建泉州港时,情况变得危急。
“英国货船在距岸边一公里的浅水区搁浅了,日军军舰就在其附近游弋,”军事科学院研究员陈宇讲道,陈先生一生都在从事有关黄埔军校的研究。
“夜幕降临时,中国方面负责人布置当地渔民用小划艇把船上人员全部接上岸。尽管接应时格外小心,敌人还是有所觉察。”
在日本军舰刺眼的探照灯下,船上人于绝境逃生,坐船的坐船,游泳的游泳,场面很惨烈。143名华侨中牺牲23人,一年后其中30位幸存者被黄埔军校录用。
学制严格
陈宇接着谈到,坐进黄埔的教室只是开了个头,一些华侨学生对入校后的困难准备不足。
“训练很艰苦,一般人坚持不下来。教官一声令下,学生在烈日下一动不动练站姿,有时一气练上七八个小时。班里一半人会晕倒,”57岁的陈先生说。“要知道多数华侨学员在当地都是富商人家子弟,军校生活对他们来说确是一大挑战。”
许多人中途放弃,不过学员中的骨干坚持下来,缘于内心一直抱持的梦想。傅老就属于后者。“我们总是饿着肚子。我记得为吃顿饭要在山路上奔走几个小时,”傅老回忆。“我给父母去信让他们每月寄点钱来,但我从未想过退出。只有坚持到毕业之日的学员才有资格说自己是黄埔人。”
祖父两辈人都毕业于黄埔军校的历史学者单步升(音)说,由于华侨的语言优势,很多华侨学员被分派做通信兵或谍报人员。但不上前线并不是说就没有危险。“1943年底,国民党情报部门决定派遣一支五人小分队——都是黄埔军校毕业生——回他们的泰国老家,监视盘踞在那里的日本部队,”65岁的单老讲述着。
“他们搭上从印度洋盟军空军基地起飞的英国军机,在空袭间歇降落到泰国的丛林中。当时的计划是迷惑日本人,让他们以为这次行动只是盟军无数空袭中的一次。遗憾的是,计划未能奏效,小分队刚落到地面就被日军发现。”
被日军包围的过程中,几个年轻人下决心让其中一人逃脱,以完成空降任务。“他们最终做到了,但是付出了四条生命,”单先生说。“逃出日军包围的小伙子叫吴虞(音),但他同伴的名字不得而知。”
弹痕累累
战争酿成无数人间悲剧,彭嘉衡从战场生还的经历就愈显神奇。彭是印尼的华裔移民二代,1941年进入黄埔军校,次年被选中赴美参加飞行员集训。
1944年回国,随即分派到由中美飞行员组成的联合飞行分队,隶属于陈纳德将军的“飞虎队”。
“我父亲回忆,有次执行轰炸任务返回后,发现飞机尾翼被打出20多个弹孔,”彭嘉衡的儿子卓楠(音)说。“他告诉我,当时每一天都感觉是活在世上的最后一天,所以身上一分钱都不带存的。”
对彭嘉衡来说,死神随时降临的恐惧感还不是战争带给他最大的创伤。“有架美国战机在距盟军营地只有几米的地方坠毁,美国飞行员陷在起火的座舱中动弹不得。他发疯般狂叫着,一名美国军官在看到他逃出无望后,拔出枪朝他开了两枪,”58岁的卓楠讲道。“我父亲看到了那一幕,是他亲眼所见。”
陈宇先生讲到,黄埔毕业生在战事之中以及战争结束后,深受百姓拥戴,享受的是偶像待遇,“真刀真枪的战场经历让在黄埔之类的军校生活时的所有憧憬化为泡影,懵懂无知的热血男儿蜕变成一心杀敌的沙场战士,”
“帅小伙戎装在身、足蹬皮靴,手枪背带斜挎胸前。我不知这样英姿飒爽的画面对想迈进军校的年轻人有着怎样一种吸引力,但正是经由践行拯救中华的誓言,黄埔毕业生赢得各界赞誉,跨越时代历程,跨越政党分歧。”
彭嘉衡是黄埔军校的归国华侨毕业生,在抗日战争中曾64次驾机与日军战斗。上图为2010年拍摄的彭嘉衡先生追悼会照片。
艰辛岁月
日本是轴心国中最后一个承认战败的,1945年8月15日正式宣布投降,至此中国疆土上的八年血战方告结束。
“‘回泰国看望母亲’——那是日本投降的消息传来后,我脑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傅老回忆当时想念故乡和家人的情景。不曾想,归家计划被接踵而来的内战打乱,这仗一打又是三年。光阴荏苒,到他再次计划泰国之行时,已是35年后。
“虽然黄埔的多数华侨学员没参加国共内战,但在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因为是国民党,意味着这些人要经历一段极其艰难的岁月,”52岁的薛刚近四年来忙于拍摄抗战老兵纪录片以及口述历史大型纪实片。
“尽管他们是抗日英雄,但在20世纪50年代初到70年代末近30年间,前国民党官兵一律是‘历史反革命’,必须进行‘劳动改造’,”薛先生讲道。“再加上他们有海外关系,又被安上莫须有的间谍罪名。”
在北大荒地处偏僻的劳改农场度过29个春秋后,傅国乾终于在1980年回到泰国。他的父亲——一直拒绝加入泰籍的一位成功的商人,当年曾热情支持儿子回中国参战——已离世多年。90高龄的老母亲抱紧儿子抽泣着,一句话也说不出。老人家还保存着儿子进入黄埔军校一个月后寄回家的照片,照片中时年21岁的傅国乾刚理过发,那是黄埔新生入校仪式要求的。
“母亲以及我的兄弟姐妹们,全家人都希望我留在泰国,但我还是决定返回中国。内人是日本投降后不久嫁给我的,在我‘劳改期间’一直在外边等着我。我为她感到骄傲。”傅老忆及三年前过世的妻子,语调有些悲戚。
彭嘉衡也从历次运动的大风大浪中挺了过来。1967年,古稀之年的老母亲曾回国探望儿子,适逢文革初期。
奶奶回来时的情形,彭卓楠记忆犹新:“那时已是深秋,奶奶从印尼过来,脚上还穿着凉拖。我记得当时在北京机场,爸爸跪在地上为奶奶换鞋,鞋是爸爸事先买好带到机场的。”
功垂史册
在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纪念大会上,前国家主席胡锦涛发表重要讲话,对国民党军队在八年抗战中做出的牺牲和贡献给予高度评价。曾64次驾机与日军作战的彭嘉衡受邀出席在标志中国政治生活心脏的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庆祝纪念。
同年,彭老将美国空军因其“表现英勇,战绩卓著”颁发给他的“飞行优异十字勋章”赠予国家博物馆。
“我父亲是在2010年90岁那年去世的。去世前几年,他与黄埔当年的校友联络很多,无论天南海北的同学,都经常通电话。这些人如风中飘絮,流落到世界各地,“彭卓楠说。
“在我看来黄埔建校时的校训‘亲爱精诚’,已然铭刻于他们心中。我父亲说过,在他曾发誓为之流血牺牲的祖国辞世,此生无怨无悔。”
附注:
黄埔军校是由革命先驱孙中山先生于1924年5月1日创建的,同年6月16日学校正式开学。原校址位于广州的长洲岛,因临近黄埔港而得名。建校初期,国共两党共同参与了学校的创办,1927年后由国民党单方管理。抗战开始后,黄埔军校曾数次迁址,先迁至南京,后辗转武汉及成都。内战结束后,黄埔军校随国民党迁址台湾至今。黄埔军校为上世纪的北伐、抗日以及解放战争培养出大批优秀军官,因此被誉为“中国的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