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给你讲讲我是怎么学会动耳朵的吧。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老家流行一个傻逼说法,就是会动耳朵的人很聪明。这对非常喜欢被人夸聪明的我来讲是一块心病,因为我的耳朵就不会动。每次自己在家偷偷对着镜子挤眉弄眼乱晃头皮也不能让耳朵动上半分,这可能是我当时最沮丧的事。不但耳朵不会动,而且我的眼睛开始近视。家里人看电视听说市防疫站从美国进口了治疗近视极其有效的尖端仪器,决定不惜代价的送我去矫正近视。
我来描述下那远渡重洋来到中国的尖端仪器和那神秘的治疗方法吧。第一眼看到那仪器上闪烁的旋钮灯光我就知道它不是凡物,尤其是它尾部铭牌上的“MADE IN MEIGUO”更加坚定了我这个看法。待发现那要套到我头上的东西居然连接着一根根花花绿绿的电线时我的魂都要吓出来了,我甚至怀疑它是美帝要拿人脑做某种龌龊实验的大阴谋。头套的构成有点像游泳眼镜,只是带子非常宽,会把整个脑袋上眼睛加耳朵这一圈紧紧勒住。头套在眼睛开孔地方夹了两块老花镜片,在太阳穴和眼睑位置各有一块硬币大的铁片贴着皮肤,铁片上连着五根电线。电线连着神秘仪器,神秘仪器上的旋钮有五档,我上了初三后知道了那旋钮是个滑动变阻器,每个档位上对应的电流大小不同。神秘仪器放在面前一米左右的地方,神秘仪器的上面会在与脸平行的方向立着一张纸,上面列着缩小版的视力检查表。治疗方式就是,把那快要勒死人的头套勒上,眼睛透过老花镜努力去看那些东倒西歪的 E,同时会有电流按照每秒一次的频率噼噼啪啪的击打着你的太阳穴和四白穴。
治疗室在防疫站六楼最里面的一个小屋,屋子对面是女厕所。小屋里各自面向墙放了两排桌椅,每排五套。我妈领我去的时候只剩下了一个空座,另外九个座位都坐满了目光呆滞望向前方破纸的小病友们。一个御姐医生告诉我要背手坐直不许说话,跟特么的在课堂上似的,然后就给我套上了头套。头套的皮筋质量非常好,勒得我呼吸短促直翻白眼。御姐医生熟练的给我开到一档,我的皮肤开始刺痛,想伸手把头套抓下来,但及时被我妈和御姐医生制止了。御姐医生诚恳的鼓励我:“小男孩那么怕疼还怎么治疗啊,你看你旁边的大哥哥,开到五档了都不怕。”说完旁边那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哥幽怨的望向了我,被御姐医生一个巴掌扇了回去:“看前面!你家里花钱是让你来治近视的不是让你来玩的!”我吓了一哆嗦,我妈同时用她那“这全都是为了你好”的慈祥眼神看着我,我决定乖乖合作了。
治疗要分五个疗程,每个疗程一个星期,每天一小时,分别要承受一档到五档的电击。治疗之后不会立即见效,但是号称会在未来的几年中将近视逐步化解于无形。治疗全程有医生在一旁看报纸监控,也有家长在一旁陪同的,不断的矫正着孩子们的坐姿。我妈陪着来了一个星期,亲眼见到几个刚刚升到三档的小伙伴号称近视痊愈了而提前结束疗程回家,这更加坚定了她要我治疗下去的信心。
当我升到二档的第一天,我忍不住疼的哼出声来。旁边坐着一个小学隔壁班的同学,趁医生打盹时偷偷告诉我:“我这台和右边那台的劲小,他们说四档跟二档差不多。”从此,我放学后就立即向防疫站飞奔,就是为了抢那两台靠窗的机器。
不能用手去摘头套,那样会因为动作过大而挨巴掌,而且医生会更加使劲的给你重新绑一遍。时间久了,我也发现了几个相对较松的头套,并熟练的去抢占它。虽然相对较松,但那几个铁片仍然与皮肤有接触,打的我生疼,我便开始挤眉弄眼乱晃头皮试图将它弄得更松些。但是这样仍旧会因为面部表情幅度过大而导致医生的巴掌。
在我漫长的治疗生涯中强忍疼痛又不敢挤眉弄眼乱动头皮的某一天,心里无限憋屈的我猛然发现,我的耳朵会动了。而且非常有力。
我的耳朵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我完全不熟悉的器官,在头套中闪转腾挪,为我的皮肤和铁片之间活生生挤出了零点几毫米的缝隙。
这足够了。
我从此掌握了不被电流击打还能装模作样忍受治疗的方法,而且我的耳朵在拿下头套之后也能随心所欲的活动了。我迫不及待的展示给其他人看,但是在他们说耳朵会动的人一定很聪明时我却心虚不已。
我完整的忍受了五个疗程,在小病友们崇拜硬汉的目光中飘然离去。
没过几天,学校大扫除,我负责班级的扫除纪律,也就是监工,专门抓那些偷懒不好好干活的人去告诉老师。第一次轮到这个神圣岗位的我决心大干一场来回馈老师的恩情,最好再顺便抓到几个以前抓过我的人解解恨。当我巡视到楼后的小花园里,看到了一个同学在偷懒看课外书。这位同学最近也去了防疫站治疗近视,成为了我的小师弟。 他看的很专注,嘴里还念念有词,完全没有察觉正在慢慢走近的我。我离他大概还有两米远时,听清了他口中的念的句子:“上左左右、下上下左、左上右下……” 我猛的蹿上前去抓住他的衣襟,意外的发现他手中攥着一张东倒西歪爬满了 E 的视力表。他一脸惊恐的望向我,好像快要哭出来了。我恻隐之心大动,告诉他快回去干活吧,我这次就不给你告老师了。
看着他撒丫而去的身影,我心想,按他这个努力程度,近视应该很快就要痊愈了吧。哼,可不是谁的耳朵都会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