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sibyl玥 原文地址:nautil.us

问世间情为何物,怎教人生死相许?插图

露丝(Ruth)和哈罗德·纳普克(Harold Knapke)相识于小学。二战期间,纳普克驻扎于德国,他们就通过书信交流。在他回国之后,他们的爱情才真正开始。他们结了婚,养育了六个孩子,还共同庆祝了六十五个结婚纪念日。2013年8月的一天,他们在俄亥俄州的一家养老院中相继去世,就在他们共享的那间房间中。

他们61岁的女儿,玛格丽特·纳普克(Margaret Knapke)是一名理疗师,她说:“世上从没有完美的感情,但是他们的爱情是我见过最美的感情之一。她们就像维可牢尼龙搭扣一样难舍难分。”

纳普克还说道,多年以来,她和兄弟姐妹们看着他们的父亲日益衰弱。他不但长期遭受心脏问题的折磨,还开始出现老年痴呆的症状。对那些曾经的乐趣,他已不再感兴趣。不论日夜他几乎都在打盹。“我们各自相问,是什么让他支撑到现在?我们能想到的答案只有妈妈,”她说,“他会在小睡许久之后醒来询问‘你母亲怎么样了?’”

后来露丝患上了一种罕见的传染病。当她不省人事地躺在和纳普克共享的养老院房间里,大家都清楚她的时日不多了。纳普克的孩子们坐在他的床边告诉他,她不会醒来了。玛格丽特说:“他没有再入睡。我能看出他花了好几个小时思考这个事实。”第二天早晨,他去世了。那天傍晚,露丝也随他而去。

玛格丽特认为,她的父母是有意决定同一天去世的——一起将二人的心扉紧闭。她说:“我觉得他是为了她才弥留于世的。”她相信她父亲是想为母亲指引前往另一世界的道路。“他知道母亲不再需要他为她逗留了,所以他选择了离去,”她说,“我想他选择自己先走是为了帮助母亲,这肯定是一种出于爱的行为。”

纳普克夫妇的故事或许并不平常,但也并非绝无仅有。每隔几个月,一些乡间小报就会发表一些类似的感人故事。去年七月,《人物》杂志发表了94岁的海伦(Helen)和莱斯·布朗(Les Brown)的故事。他们是一对加利福尼亚夫妇,已经结婚75年了。他们于同一天出生,相隔一天去世。今年二月,一对纽约夫妇的照片在社交网站上疯转。他们是83岁的艾德·霍尔(Ed Hale)和82岁的弗洛琳(Floreen)。照片中,这对夫妻躺在两张并列的医院病床上,双手穿过病床围栏握在一起。他们去世的时间仅仅相隔几个小时。

心碎致死在文学作品中屡见不鲜,就连莎士比亚也写到过“致死之悲”。挚爱之人的逝去所带来的感情创伤确实令人感觉如切肤般疼痛。但是,心碎真的能导致身死吗?事实证明,这确有可能。你可能会患上“心碎综合症”,又称应激性心肌病(stress-induced cardiomyopathy)。事实上,对丧亲之痛的研究也确切指出,刺激对人类健康有负面影响。但是科学家认为,致死之悲并不只与刺激有关,它还让我们能够了解爱的生理纽带。这一纽带由进化而来,只有在其断开之时我们才能将其理解充分。

来自世界各地的研究表明,在配偶去世后的几星期和几月里,人的死亡可能性更大。2011年,哈弗大学和东京山梨大学(University of Yamanashi)的研究者们汇总了十五项不同研究的结果,其数据覆盖了220多万人。他们估测,在配偶去世后的六个月里,人们的死亡可能性会增加41%。这一现象并不只存在于老年人中。在配偶去世后的几个月里,65岁以下的人的死亡可能性与65岁以上的人一样。“丧偶效应”对男性的影响远大于对女性的影响。

这一性别差异与简单的男女分工有关。研究绝症病人及其家庭的心理需求的威斯康辛大学社会服务学教授,特雷西·施罗普弗(Tracy
Schroepfer)说:“女人,尤其是过去的女人,承担着相夫持家的主要工作。她们与成年孩子仍保持联系,还管理着家庭的社交工作。”当妻子去世,男人更有可能变得孤立。她说:“孤独确实可怕,而对于那些不懂购物煮饭的男人来说,妻子的去世还可能影响他们的营养与健康。”

虽然女人对丧偶的承受力更大,但是她们仍会受到悲痛的致命影响。2013年的一项研究调查了六万九千多名美国女性,发现在丧子后的两年里,母亲的死亡可能性上升了133%。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的心脏病学家和教导副主任,Roy Ziegelstein说,凭直觉来讲,悲痛会增加死亡可能性的观点是站得住脚的,尤其是对那些与病人打交道的人们而言。“我想,如果你对医生进行调查的话,他们绝大多数人会告诉你这一现象屡屡发生。”

伊冯·马琴科(Yvonne Matienko)是一名宾夕法尼亚州的护士,同时也是一名全身保健教练。她对心碎综合症深有体会。到她五十一岁为止,她从未有过任何心脏问题。那年她接到了一个如晴天霹雳的电话,告诉她和她同住的十几岁的孙女遭遇了一场可怕的车祸。马琴科立刻赶往事发现场,她说:“当我看见医护人员、直升机以及躺在高速路上的孩童时,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那日晚上晚些时候,孙女平安的消息使她放下了悬着的心,她倒了一杯酒试着让自己放松一下。忽然,一阵眩晕袭来,她便不省人事。她说:“那是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马琴科被赶紧送回了医院,医生诊断出她患上了应激性心肌病。

与心脏病不同,应激性心肌病并不是由动脉堵塞引起的,它似乎是由应激激素(包括肾上腺素和其化学表亲,去甲肾上腺素)的突增引起的。当人们面对极端刺激时,这类激素突增是一种正常的反应,对身体有益。它会激发我们身体中著名的“战或逃”反应,让我们做好准备应对主要威胁。但是在一些情况下,激素的激增会使心脏休克,令其不能正常跳动。在X光和超声波扫描下,我们可以看到左心室扩大变形,这一变形据说与日本捕捞章鱼的陷阱,“章鱼罐” (tako-tsubo)相似,所以这一综合症又名“章鱼罐心肌病”(Takotsubo cardiomyopathy)。这一综合征并不会对病人的心脏肌肉组织造成永久损伤,所以病人通常都会完全康复。在被这一综合症折磨了一年之后,马琴科的心脏恢复了健康。但是,如果变形的心脏不能为其他身体部分输送足够的血液,病人仍会有生命危险。

悲伤还会通过一些不这么直接的方式影响心脏。最近,英国研究者们分析了来自初级医疗数据库的超过三万名在配偶死后仍然健在的英国人的数据。这项调查的结果发表在了今年二月的《美国医学会杂志——内科学》(JAMA Internal Medicine)上。研究表明,在配偶死后的三十天里,人们的心脏病发作概率和中风概率会翻一番,随后便会恢复到正常水平。

Ziegelstein 说:“众所周知,严重的情感刺激会导致各种各样的心脏问题。”就像身体过劳一样,心脏在情绪起伏时也需要更多的氧气。然而,在情绪激动时,血管并不会膨胀。Ziegelstein说情感刺激可能会导致血管收缩,结果就导致冠状血流量的减少。你的心脏需要更多的氧气,但得到的却更少,这便会引发危险性心律异常,甚至导致心脏病发作,尤其是在那些已经有血管堵塞的人群里。

但是悲伤损伤的不仅仅是心脏。弗吉尼亚大学的临床心理学家和精神系统科学家,詹姆斯·科恩(James Coan)解释说,压力还会加重免疫系统的负担。我们身体里复杂的“战或逃”反应需要的代价并不小。要想引发这一能让你从棕熊或窃贼手里安全逃脱的化学爆发,你的身体需要从其他的身体系统中移借资源。科恩说:“其中一个资源丰富的能量资源库便是免疫系统。当你处于慢性应激状态时,你的对感染的自愈力和抵抗力会慢慢下降。这就是为什么慢性应激会带来如此之多的疾病。”

其他一些更加微妙的因素也可能使得夫妻二人相继而亡。威斯康辛大学的施罗普夫(Schroepfer)曾是一名临终关怀医院的社工,在她过去和现在的这两份工作中,她接触到了许多临终之人。她说:临终之人似乎可以选择为了爱人在人世多逗留一天。“在与那些将死之人的相处中,我曾见过他们作出这种选择。我想,我们对意志力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施罗普夫永远不会忘记她的一名临终关怀医院的病人气若游丝时的场景。一位母亲的孩子们都告诉她她可以安心去世了,但是那名母亲的丈夫悲痛欲绝,无法给她他的祝福。最后,在与女儿商谈之后,他终于决定放手让自己的妻子离去。施罗普夫回忆说:“他坐在她身边,告诉她他爱她,告诉她她可以安息了。随后他便起身走回自己的座椅。就在他刚坐下时,她从昏迷中醒来,抬头说了一声‘我爱你’,然后就去世了。幸好他们的女儿也在场,要不然我还以为那是我想象出来的。”

虽然医学研究者们可能还无法确定这一强大的意志力从何而来,但是他们已经找到证据证明人类的强大意志力可以让人随意选择是逗留于世还是撒手人寰。圣地亚哥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社会学教授,大卫·飞利浦(David Phillips)是对社会学数据进行统计分析的专家。他曾研究死亡率与拥有文化意义的事件之间的关系。他发现,每年在逾越节(Passover)前,犹太人的死亡率会骤降到正常水平以下,逾越节过后又会立刻上升。非犹太人的死亡率在那个节日前后并没有什么变化。与之类似地,他发现中国人的死亡率在充满象征意义的中秋节前会骤降,节日过后也会立刻上升。如果人们为了和家人团聚,能够用意志力支撑着自己过完中秋节,那他们也能为了爱人这么做。

科恩发现,毕竟,爱情不但使人感觉如沐春风,还对我们的身体有益:快乐的社会关系能保护人体不受刺激的消极影响。在一项测算社会支持如何影响应激反应的研究中,科恩把志愿者们送入磁核共振扫描仪,说要电击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一个标志便会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暗示在随后几秒,他们有20%的可能遭受电击。科恩说,这样做是为了创造一种“预期性焦虑”( anticipatory
anxiety),模拟日常焦虑源(比如工作期限的临近)带给你的感觉。

但是这些志愿者们并不是独自一人。一些人握着他们信任的人的手,比如爱人、父母、或者密友。其他人则握着陌生人的手。科恩发现,这两组志愿者的下丘脑脑运动存在差异(下丘脑是产生身体应激反应的主要区域)。与亲近之人握手能够抑制与潜在威胁有关的脑运动。

在另一个相关研究中,科恩让志愿者们进入磁核共振扫描仪并要求他们握着自己配偶的手。但是这一次,闪过的标志警告他们是他们的配偶将受到电击。科恩发现,不论是自己接受电击还是配偶接受电击,志愿者们的大脑活动并无区别。但是当志愿者们握着陌生人的手时,情况便大不相同。科恩说:“对你的大脑而言,你的配偶就是你的一部分,不但隐喻意义上如此,本质上也是如此。”

科恩说,当你失去另一半,你就真的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同时你还失去了一部分你用来应对困难的应对机制。“你必须调整你的应激反应。你会从你的免疫系统调配资源,你的身体也会承受巨大打击。”

海伦·费舍尔(Helen Fisher)是罗格斯大学的一名生物人类学家,著有《我们为何坠入爱河》(Why We Love)以及其他一些有关浪漫吸引力的演变过程和化学反应的书籍。她解释说,悲痛带来的心理创伤会凸显爱的力量和重要性。她还说,作为群居动物,进化使我们会坠入爱河并与其他人结合。“产生浪漫爱情的基础大脑区域位于大脑底侧,与产生饥渴感的区域毗邻。那是一个存活系统。”

费舍尔讲解了那个系统的三个显著特点:一个有关依恋感,一个有关热恋感,第三个有关性冲动。 依恋主要来自于催产素(oxytocin)。这种荷尔蒙在配对结合中起关键作用。她说:“当你婚姻幸福时,你会和爱人拥抱、亲吻、按摩、倾听彼此。”她还补充说,除了作用于社会关系,催产素还会降低压力激素皮质醇(stress hormone cortisol)。

浪漫的爱情会激发大脑中的多巴胺系统。多巴胺是一种化学信使,是在大脑中传递开心感和满足感的重要成分。费舍尔说:“当你坠入爱河时通常会分泌多巴胺。它为你提供能量、目标、动力,让你积极向上充满创造力——这类特征是充满活力的生活必备的。”同样,性也会激活多巴胺系统,性高潮会向血液里输送大量的催产素。规律的性也会激发男性体内的睾丸素(testosterone)系统,使人有一种幸福感。

综上所述,在心爱之人去世后,大脑很有可能会遭遇浩劫。费舍尔说,对于丧偶之人,“这三种大脑系统都会基本停工。”除此之外他们还要经历其他的改变,比如日常习惯的改变、社会关系的改变、未来期望的改变。与这些改变相结合,大脑中的化学混乱确实会使人崩溃,为爱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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