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斯眉 原文地址:nytimes.com
1999年5月,患有不孕症的作家兼多媒体制作人、43岁的唐尼·坎特·威诺克和丈夫拉比·哈维·威诺克终于迎来了朝思暮想的儿子。一岁的安德烈穿着棉紧身衣,脸色苍白,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被保姆抱着,出现在一家俄国孤儿院录制的简短录像里。如果这对夫妻喜欢小男孩,他们可以通过法律程序来收养他。他们非常喜欢这个小男孩。
四个月后,威诺克夫妇从家乡亚特兰大飞到俄国去收养安德烈,并把他改名为伊安,同时,还收养了一个比伊安小两天的小女孩,名叫莫拉沙。四人出现在另一段孤儿院视频里,喜笑颜开的新晋父母正处于生命中最幸福的日子,蹒跚学步的婴儿被两个陌生人拥抱着、亲吻着。1999年8月,威诺克全家回到亚特兰大,迎接他们的是礼物和气球。
“孩子们三周岁生日过后,收养两个俄国小孩的奇妙童话开始出现了裂痕,”现年55岁的唐尼·威诺克说。她直爽精干,棕色头发层次分明,双唇紧锁,疲惫不堪的经历令她的凄苦表情略显柔和。与莫拉沙的活泼聪明不同,伊安叛逆而暴躁。他是个壮实而慷慨的男孩,神态开朗而率真,黑色的“锅盖头”闪闪发亮,经常发出迷人的笑声。但是,一看见塑料杯上的卡通图案,或看到莫拉沙抱着芭比娃娃,他就会大发脾气,简直要把房子震塌。吃饭时他总是急急忙忙,坐在快速行驶的汽车上,他会解开安全带,试图跳出窗外。每天晚上,他都在愤怒中醒来。“夜里一听到他走过来,我就觉得惊恐不安,”她说道,“我以为一切是我的错,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在学前班,伊安骑着三轮童车径直冲向其他小朋友,却毫无歉意,也许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想亲吻陌生人,或者摸摸他们的脚趾。朋友和教徒们(哈维•威诺克是乔治亚州罗斯维尔市赐乐业社团的创始拉比)曾向威诺克一家保证,“他只是个孩子”、“我家的小孩也一样”,但现在,他们都开始担忧,一同陷入了沉默。
拉比留着修剪整齐的棕色胡子,戴着金丝框眼镜,一脸悲悯的表情。他告诉我,“伊安的缺陷开始成为家里挥之不去的烦恼。”
一个夏天周日的早晨,我们坐在威诺克家位于亚特兰大郊区的厨房里,天花板很高,玻璃拉门滑到摆满鲜花和鸟食器的红木台子上。13岁的莫拉沙可爱且动感十足,正在打包自己的游泳袋,准备与朋友们外出。13岁伊安独自在书房里玩视频游戏,却不时进进出出,急切地想知道母亲做的脆皮蛋糕何时出炉。当天稍早时,莫拉沙和哥哥一起玩了视频游戏。两人共同寻找宝藏,相处甚欢。“伊安,按下绿色按钮!”她命令道。“绿色按钮!伊安,驾驭独木舟!”他照做了。但是,在这个虚拟王国之外,伊安从来不听她的话,尤其是当莫拉沙想要独处或让他离开自己房间时。对一个年轻女孩来说,与举止笨拙的哥哥一起走过学校的走廊时,四周的嘲笑声和讥笑声很让人郁闷。
伊安三岁生日后一年多,儿童精神科医生、儿科医生和专家会诊之后没有达成共识。最后,伊安被带去见了一位发育儿科医生阿伦·温特劳布。医生注意到伊安的脑袋很小,眼镜小且相隔距离很宽,靠近鼻子的皮肤有褶皱,脸部中间区域是扁平的。检查时,小男孩变得焦躁不安,开始学动物叫并试图逃跑。伊安总体没有大问题,但确实患有可怕的疾病。医生的诊断结论对于威诺克一家来说不啻为晴天霹雳:伊安的大脑和中枢神经系统在子宫内受到酒精的严重损害,导致先天缺陷,且终生不可治愈。虽然无法知道伊安的生母体内到底有多少酒精,但伊安身上有胎儿酒精谱系障碍者的明显症状,也就是俗称的胎儿酒精综合症。
众所周知,孕妇饮酒可导致胎儿的神经行为和生长缺陷,以及面部、上腭、关节、肾脏、生殖器、心脏、大脑和神经系统受损。按照美国出生缺陷和发育障碍中心和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杰奎琳·波特兰博士的说法,在怀孕期间,孕妇酒精摄入的安全种类或数量尚未可知。美国卫生总署要求孕妇彻底戒酒。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预计,婴儿患胎儿酒精综合症的比例已从0.02%升至0.15%,但这个数据可能只包括那些可见性面部畸形的患儿;其余患儿可能肢体健康,但却患有隐性神经损伤。
伊安·威诺克智力受损,极有可能导致一连串二级残疾,包括判断失误、多动症、社交孤立、学业成就不良、失业、吸毒与酗酒、牢狱之灾;心理健康问题则包括自杀心态、生活无法自理和不适当的性行为。高效实用的药物或疗法少之又少。
在7-9岁间,伊安嘴里常常自言自语,喋喋不休。在学校,他需要全天看护,在家里,妈妈寸步不离。唐尼把制片事业放在一边,哈维不但要应付家里不断上升的蓄意破坏,还得在数百位教徒面前尽量隐瞒。但是,只要朋友们提到若没有收养伊安他们的生活会怎样时,威诺克夫妇就会有惊人的反应。“一想到没有我们的陪伴孩子们将如何成长,就让人受不了,”唐尼说。“我们从未动摇收养他的念头!我们很爱儿子。”但她承认:“与他和睦相处已变得相当棘手,脑部受伤的人不会以你所期待的方式回报你的爱。你挣扎在与孩子的情感纠结中——爱,还有气愤、沮丧、厌恶,绝望与同情。”
当东尼发觉自己已置身于特殊需要家庭的世界时,她在俄亥俄州乡下找到一家非赢利性服务犬经销商,他们为自闭症儿童提供援助。服务犬能否帮到伊安?“开什么玩笑?“她的丈夫嚷道,“我们不需要一条狗!”在他看来,这只会在屋檐下多一条会嗥叫的狗,意味着要费心照顾它,让他在孩子之间增加一个令人抓狂的冲突点。“不,唐尼。太过分了,我受不了。”
“也许我们正需要这样的援助,”她坚持着。
“一条狗?”哈维则说,“拜托你忘了它吧,要我还是要狗,你看着办。”
俄亥俄州的齐尼亚是一个两度被龙卷风夷为平地的小村庄,景色优美,到处是内战时期前的建筑,凯伦·舍克在此经营了一家狗狗训练学校。舍克穿着宽松的牛仔裤和男式白色T恤衫,走路时身体摆动得很厉害,要按着气管插管上的金属按钮才能呼吸。她的办公室位于一座红砖建筑的最后一间,这里以前曾是当地的“海外退伍军人”礼堂。我们走过一群上蹦下跳的蝶耳狗——这种观赏犬的耳朵宽大且毛茸茸的,因此得名。尽管她只离开了一小会儿,十几只小狗们已经欢呼雀跃,唯恐从此无缘再见:一些狗儿激动地转圈,其它的则跃上桌面,扬起尖尖的小脸,发出高亢锐利的喜悦叫声,更有甚者,正沿着电脑键盘跳踢踏舞。当49岁的舍克走到桌椅前,它们就收起风筝般的大耳朵,乖乖坐在她脚边的地板上望着她。她一笑,它们的耳朵就随即呼扇开来。
舍克年轻时曾获得过社会服务硕士学位,并有一份护理认知障碍病人的全职工作。她说,生活“无忧无虑”,直到有一天因呼吸困难而晕倒,被紧急送往急诊室。在医院住了几个月后,她接受了不幸的事实——重症肌无力,一种罕见的神经肌肉疾病,当时她年仅24岁。离开医院时,她变成了一位依赖呼吸机并随时需要护理的病人。
“为什么不找一条辅助犬?”生病的第六个年头,一位新来的护士问舍克。倚坐在电视机前,舍克似乎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护士说,狗狗可提供机动帮助,比如打开抽屉、拿出干净的袜子。但她好像也在怀疑,一条狗是否真能帮这位忧郁而孤独病人开启新的人生乐章。
“我哪儿能照顾狗呢?”舍克生气地说,“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你当然可以照料它,”护士说。
从1992年开始,希克向美国各地的辅助犬机构发去邮件,但毫无例外均被拒绝了。“他们不会把狗狗派给一个依赖呼吸机、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她对护士说。最终,她在等待名单的最后争取到一个名额。1994年,一位拜访她的训狗员给她一只金毛猎犬,舍克莫明其妙地有了信心,不过,机构寄来了一份信,而不是一条狗:“规定禁止我们向安装呼吸机的人士提供辅助动物。”
“从那以后,我对生死毫不在乎,”她把指尖放在嵌入喉咙内的金属按钮上才能正常说话,是一种迷人的沙哑语音。她告诉笔者说:“眼前所能看到的,是一条悠长而缓慢的死亡之路,我开始储藏吗啡。”
“凯伦,”护士说,“下床吧,咱们去给你领一条小狗。”
舍克手脚无力地在床上穿好衣服,费力地挪进轮椅,护士便推着她去看一窝黑色德国牧羊犬,巧的是舍克童年时曾养过同一品种的小狗,在那儿她找到了“本”。“要是没有本,我不可能一步一步重返生活,”她说。小狗需要遛,还要参加口令课程。无论它到哪里玩耍,陌生的人们都会向这位坐在轮椅上、戴着呼吸管的女人问好,她一个人的时候,他们可不是这种态度。这一课让舍克无法忘怀。
当一岁大的本从狗狗学校毕业时,它成了一只了不起的动物,炭黑色皮毛锃光瓦亮,褐色的双眼夹杂着橘黄色斑点,还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真是可爱之极。虽然它不能进行复杂的思考,也不能解决问题,但就凭它的机灵劲儿,舍克就喜欢上了它。
她买了一辆方便轮椅上下的面包车,往返于哥伦比亚市一家狗训练学校,那里有一位来自俄亥俄州农村的平头男子,名叫杰里米·杜尔伯恩,教本一些机动工作的基本常识:如何开关门与抽屉;如何将舍克的钱包递给店主,并将返还的零钱放到她的膝上;当她从床上移到轮椅或者做相反动作时,如何帮她保持身体平衡;如何在她就寝时,为她脱去鞋子、袜子与牛仔裤。“当我要水的时候,本就会打开冰箱叼一瓶水回来,”她告诉我,“当想洗衣服时,它会将干净衣服叼出干洗机,然后放到篮子里,拖到我身边。”
狗狗们至少进化了1.5万年才了解和喜欢上人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像许多德国牧羊犬一样,本是用情专一的狗。当舍克做完开心手术回到公寓后,它密切关注着她。“我有一名白班护士,但在夜晚便会独自一人,”她说。“我用了吗啡泵,但没意识到这种药物足以致命。我陷入了昏迷。”这时电话铃响了,本等待着舍克的命令——就像它被训练的那样,否则,电话会一直响,直到进入留言状态。但是那天晚上它的主人晕倒了,本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拿起了话筒,扔到床上,并不停地吠叫。是舍克爸爸打来的电话,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挂断电话拨打了911。救援队告诉舍克,那晚她差点儿活不过来。
有本在身边,舍克当上了一间日托机构的经理,负责管理认知能力受损的成年人。她重获力量和信心,而且,新药物使她白天可以不带呼吸机,她想知道有多少人被告知“没有能力”养一条狗。“我可以开一家自己的机构,”她想。“我可以每年为那些被大机构拒之门外的人们安排四五条狗。”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同事,几乎就在同一时候,她听说一对老夫妇正在为年仅12岁因脊柱中风而瘫痪的女儿寻找一条辅助犬。他们的印象是,没有为孩子们服务的工作的辅助犬机构。
舍克研究了《美国残疾人法案》中有关辅助犬的条例,发现只要父母参与其中,法律并不禁止狗狗和小孩单独相处。1998年10月,她组建了董事会,成立了一个非盈利性的机构——四爪能力公司(4 Paws for Ability)。她从收容所解救出德国牧羊犬巴特勒,并雇了一位教练教这只12岁的狗狗学习机动辅助工作,因此成为了辅助犬产业的拓荒者。“人们开始从各地打电话过来询问,我是否太年轻?是否很老?是否残疾得太严重?是否不足残疾?”她说,“我说,如果你的生活质量因为狗狗而提高,并且你和你的家庭可以照顾好狗狗,我们就给你提供一只狗。”
一对夫妇有一个患有自闭症的10岁大的儿子,他们打电话到四爪。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为那些患有创伤后紧张症或者癫痫症等“隐形残疾”的成年人安排一条狗,属于辅助犬服务的尖端业务,还不能广泛运用于儿童患者。营救型猎犬“斑点”成为世界上第一条专门为孤独症儿童提供辅助服务的狗。
2001年,杜尔伯恩加入四爪机构,担任全职训练主任,如今,他负责监督训练员、兽医、动物美容师和遛狗员的日常工作。狗狗都是通过收容所领养和人们捐赠的,还有一些是公司里孵化的小狗仔。每一只狗都要训练500小时,远远超出120小时的行业标准。“每只狗都可以为人类服务,”37岁的杜尔伯恩说,“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发现大约70%的拉布拉多犬、金毛猎犬和德国牧羊犬可以从我们这里顺利毕业,而其他品种狗只有2%通过测试。”训练一只四爪公司的狗狗需要花费22000美元,客户需要向该组织捐款13000美元,其余部分由慈善组织和政府补贴支付。到目前为止,四爪公司已经安置了600多只狗。
为了加强社会化,杜尔伯恩将幼犬的培养安排在当地家庭进行,基本的口令训练则由精心挑选的区域监狱犯人来做。“交还狗狗时,那些被判刑的杀人犯们会掉泪,”舍克说,“但我们会给他们另外一条狗。”自从大多数四爪狗狗被派给孩子们后——孩子们想要玩伴,而不想要治疗专家和追踪者——杜尔伯恩要求囚犯们教幼犬一些技巧,包括“翻滚”、“吠叫”、“伸爪”和“装死”。
“我从本那里学到,狗会帮你交朋友,”舍克说,“我们把狗狗安排给坐轮椅的孩子、带呼吸机的孩子、患孤独症的孩子、患侏儒症的孩子、患癫痫症的孩子和认知缺损的孩子;但是如果你的狗会一些技巧,其他孩子会很愿意见到你。如果你有一条很酷的狗,孩子们会忽略你的残疾。”
一位具有幽默感的囚犯送还了一条会“装死”的狗狗,只要听到指令,狗狗就突然摇摆一下,像被枪打中了,蹒跚着走几步,跪地,又站起来,晃晃悠悠,可怜得哀鸣着,然后戏剧性地倒地。
好酷的狗狗。幸运的孩子。
2007年,一位来自亚特兰大的母亲将电话打进四爪公司,提出个特殊的要求。伊安·威诺克的医生们尝试了20种不同的药物,最终都没有成功。伊安9岁了,智商是80,并且还在下降,只会说几句简单的话。他常常有些奇怪的念头,并不断重复。他会受到噩梦的惊扰,还尿床。有时候伊安会碰碰妈妈的衬衫,嗅嗅手指,试图擦掉那种气味。考虑到大多数胎儿酒精综合症患者都要与精神病作斗争,他的父母担心伊安很快会精神分裂或精神失常。
“你有没有给患有胎儿酒精综合症的孩子安排过辅助犬?” 那位母亲问舍克。
“从没听说过。”
唐尼·威诺克当时已经创建了胎儿酒精综合症机构佐治亚州分部,她快速而精确地解释着。
“你的儿子可能会对大骂狗狗吗?”舍克问。
“哦,是的,”唐尼不得不承认,以一种缓慢的语速说。
“他有可能会虐待狗狗吗?”
“这并非不可能,”她说,确信自己已被拒绝了。
“好的,”舍克说,“我们需要一份医生处方,还需要视频。我们希望看到你儿子每时每刻、随时随地的状态——早上起床、吃早点、在车里、在学校、睡觉时。我们需要听到他的声音,看他发脾气。”
“你会给我们一条狗吗?”唐尼喘着气说。
那天晚上,哈维也在喘粗气。“花几千元买条狗来照顾我们的孩子?”他嚷着,“却不去请保姆,不请人临时照看,或把他送去私立学校?这说得通吗?狗对伊安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可能会有用。”
“你是说我们要买一条像导盲犬一样穿马甲的狗吗?那样走出去多难堪啊!”
“和伊安到公共场所已经很为难了,对莫拉沙尤其如此。”
“但一条穿马甲的狗会让他看上去更残疾。”
“一只穿马甲的狗可以让大家明白,我们的儿子之所以表现怪异是因为他有先天缺陷。”
她说服了丈夫。他爱她,相信她的判断,也知道她是不会放弃的。
2008年1月,唐尼和父亲、大表哥以及孩子们开车来到齐尼亚,与其他有特殊需求的家庭及他们的新狗狗一起参加为期10天的课程。在四爪公司的停车场,家长们背着、哄着、拽着、追着、用轮椅推着自己的孩子向公司正门走去。开线的旧沙发、塌陷的双人座椅和帆布运动椅在往日的“海外退伍军人”礼堂圈出了一片训练场地。在里面的一间屋子里,当溜狗员、兽医和宠物美容师穿过侧门时,他们看到板条箱和小围栏里关着不同年龄和大小的狗——这里随时有200只狗在接受训练。建筑内气味芳香,有着轻微的氨水味。
为患有孤僻症或行为紊乱的孩子分配的狗狗,要接受“行为扰乱”训练。对于有癫痫、糖尿病或有呼吸问题的孩子,狗狗们要接受的训练是在疾病刚开始发作时提醒孩子的父母,有一些小狗甚至可以提前6-24小时预知医疗事故。(至于它们是如何做到的,还是一个谜)
“小狗不会评判是非,”杜尔伯恩告诉每个上课的学生。“你的孩子喜欢挖鼻孔?小狗不会认为那很恶心,它会想,留一只鼻孔让我挖!或是孩子不见了,你告诉它:‘找回杰弗里。’小狗不会认为杰弗里正处于危险之中。狗狗想的是:游戏开始了!”
在四爪的安排中,约有10%会出问题。“部分原因是,父母对照顾狗狗所带来的额外工作没做好充足准备,”舍克说没有找到合适的狗。家庭录像可能无法完全反映出失常行为的严重性。“有个孩子在录像里看上去很温和,所以,我们给他找来一条温和的狗,”舍克说。“可是他突然发脾气吓到了小狗,小狗以后就躲着他。”杜尔伯恩和舍克试图说服家长们不要患上“蕾西综合征”,不要认为一条忠诚、敏感、聪明的狗会突然闯进他们的生活,让一切都变好。
然而有时候,小狗真的能让一些家庭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
杜尔伯恩为伊安挑选了“笨笨”,一条脾气温和的大型金毛猎犬,它的“自尊心很强”,所以不会被男孩伤害或羞辱。笨笨刚出生时,曾被住在杨斯顿莫瓦尔养狗场的一户人家买去,但他们对它失去了兴趣;一年后它被送回时,身体臃肿、毛色暗淡、散漫放肆、孤独无依。得知四爪以前曾成功地安置过莫瓦尔的狗狗,朱迪·莫瓦尔将笨笨捐献出来。与四爪的所有狗狗一样,在训练中笨笨表现得善良而友好,但它没有与人类建立过长期的友谊。“一旦狗狗找到了匹配的家庭,我们就会宠它们、爱它们,但我们不让它们强烈地感觉到‘我非常爱你,我会把所有的爱都给你,’”舍克说,“我们从不带狗狗回家过夜。每只狗都想和我们亲近,它们渴望亲密无间,但是我们希望它们能从家庭里,而不是从工作人员身上,找到这种亲密。笨笨不知道自己缺少什么,但它的训练员知道。杜尔伯恩说,“笨笨真的需要像伊安一样的男孩。”
当笨笨与威诺克一家见面时,它心底对人类的深深渴望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条毛茸茸的黄褐色大狗张开嘴呼呼地跑着,欢快地摇着尾巴。笨笨的兴奋表现感染了在场的人们。莫拉沙俯下身子搂着它。唐尼也想那么做,她抚摸着笨笨的头轻轻地说:“嗨,你好,好孩子。”伊安表现出少许兴趣,很快就走开了。
他们倾注全力让伊安好好表现。他每天都会不停地发脾气,在这里也一样。“太对不起了,”第一天早上,唐尼就没能说服暴躁的男孩完成训练。但她并不孤单,其余的家长们都耐心地等着伊安发完脾气冷静下来。不幸的是,中午在镇上休息的时候,伊安再次失控,在温迪家的驾车道上发作起来。他双臂交叉,重重地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后面的司机看着唐尼,他们不会像四爪的家长们那样同情她。舍克说:“伊安确实需要一只狗。”
第二天课程即将结束时的总结会上,四爪邀请这些家庭第一次带狗狗们回家过夜。到了宾馆,唐尼的表哥带笨笨出去转转,唐尼则要照顾伊安和莫拉沙在室内游泳池里洗热水澡。“他们遛弯回来时,”唐尼说,“笨笨环顾四周,突然挣脱了!我想:天哪,它逃走了,我们失去它了。笨笨却穿过浴室里的人群,纵身一跃跳进了浴缸,它是在救伊安!”
笨笨并未接受过水中营救训练,人们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毫无必要地跳进浴缸。舍克认为,经过36个小时的接触后,笨笨已经离不开伊安,尽管伊安可能还没有这种感应。酒精对孩子脑部造成的伤害会部分表现为情绪紊乱,使得孩子的友谊、欢乐、亲密和爱等情感发育不健全,或存在认知障碍。但是,当这只大黄狗轻快地跑过来、笨拙地钻进浴缸时,伊安突然大笑起来,这是他的妈妈很久以来听到儿子发出的最美的声音。
在亚特兰大郊外与笨笨共度一夜后,清晨,威诺克一家从整晚好睡中醒来,这是自1999年以后的第一次。他们半惊半恐地望望对方:伊安还活着吗?他们发现他在大黄狗旁边打盹,而大黄狗则蜷缩在床垫上。自从笨笨到来之后,他们很少半夜被吵醒。伊安可能还会半夜醒来,但他发觉笨笨陪在身边后,又会很快睡去。
“他和笨笨一起进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事情已有所改变,”哈维说,“我立马感觉到伊安和狗狗之间的吸引力……伊安迷失在这个世界里,笨笨是伊安的情感和生理依靠。”
当伊安消沉的时候,笨笨也随之消沉。但是与伊安不同的是,笨笨知道怎么去克服。伊安发火的时候会双臂交叉,一屁股坐在地上,尖叫,乱踢东西。笨笨会把它宽宽的鼻子从他紧锁的双臂下面穿过,使他张开双臂,还会蹭蹭伊安的脸,舔他,流口水,直到伊安不再尖叫,化泪水为懊悔或欢笑。
笨笨有时候会在伊安发作之前就使其偃旗息鼓。如果家庭教师或者治疗师在餐厅辅导伊安稍久,笨笨就会在伊安和来访者之间走来走去,明显地传递信息:今天到此为止。在两层楼远的地方,它就会很警惕,抖动耳朵,认真倾听。当感觉到伊安快要奔溃的时候,它跑上跑下去找伊安,顽皮地用头去撞伊安,把他推到地板上,爬到他身上,伸展四肢,放松并满意地呻吟。伊安被笨笨压着无法动弹,他反抗,大叫,最后也放松了。大狗趴在它钟爱的男孩身上,让他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