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盛顿学表演时,我的角色是一个焦虑型依恋人格的前厌食症患者,《Collected Stories》里的莉莎。名校,年轻,聪颖,时时刻刻想要讨好自己的写作老师,也就是她创作上的女神。她很像我,正式排练前的即兴练习中我崩溃大哭,一边涕泪横流一边趴在道具水池旁抠自己的喉咙。完了老师点评的时候我脸上还没擦干净,同学都一脸惊疑不定的样子,仿佛我是鬼上身了的神婆,不知道魂儿回来没有。

但是有一段,我怎么也演不好:那是她第一次去她老师家,趁老师进厨房倒茶的时候,拿起书架上的小说大段念了起来。戏没演好的感觉就像写高考作文,就算题不对路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编出来以后还忍不住自我厌恶。为什么演不好?为什么角色要这么做?脑子转不过弯来,反复排练也是枉然。

我迈不过去的坎,是让角色念小说给厨房里的老师听。而我作为她的容器,却做不到。我总是演成她自己念给自己听。其实心底里,我只觉得剧本里根本不该有这段,谁好好的会没事大声读起小说来?太尴尬,太刻意,太不合时宜,太不知分寸。我也是个Type A的学生,每节课都坐第一排中间,课后追着教授跑。但是要我像莉莎这样去讨好老师——不行,这太傻了!

在恍然大悟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看重扑克脸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不能掉份儿,不能让人看穿自己的恐慌,不能输。这就是我演不好的原因。

而学习表演,就是学习如何把脆弱暴露在人前。在外人面前剖开胸膛,伸手进去戳动自己的心,从中爆发出的歌哭言笑,既是角色,也是自己。正常的成年人要在这世界上生存,都早已穿上了铠甲,隐藏起软肋,不会总是让自己血淋淋。

我的表演老师说,演戏不是心理治疗,但它的过程非常治愈。外行人以为表演就是“演”(act),是假装出来的;但实际上,表演是最大地打开感官与内心,接受一切刺激,给予一切可能的“反应”(react)。想要传递真实,必须先对自己诚实。譬如即兴表演中我的大哭,其实就是演对手的“父亲”指着鼻子骂我,狠狠戳到了我童年经历的按钮上。

有时候在生活中我也会演演恶作剧,把陌生人当对手,抛下自我,一切就都是自由的。有时候把自己本身当做角色,从现实中跳出来一看,也就不过如此。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 完 —

本文作者:卓扬

【知乎日报】
你都看到这啦,快来点我嘛 Σ(▼□▼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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