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植物园银杏。)
十一月是公认的草木萧条的月份。秋花都已经开尽了,凌冬的蜡梅与水仙,又都还没来得及长好。于是剩下的,便只有那些尚未落叶,又并非四季如出一辙的树木有些斑斓的颜色。但即使是在最纷呈的色调里,银杏也是最叫人喜欢的一个:满枝的叶片都变得浓黄,不掺一点杂质,简直可以用「华艳」来形容;而株型也丰满,绝不如黄栌或是槭树铺张,也没有松柏因为瘦削冷峭而显得格格不入。它像是一个才华丰沛,性情也非常温吞的人,默默地长了一整年,到此时总算可以合着阳光的节拍充分展现出全部光彩;但最好的时光也至多不过一周,简直比樱花还要短暂——从颜色正式转为明黄,到那些扇形的小叶子纷纷扬扬被秋风吹落满地,这样的精彩简直是突如其来的——因为对于光线和温度太敏感,几乎每一年,它最好的时光都只能跟着捉摸不定的天气走;稍早一点,稍晚一点,风再大一点,都无法见证一整株银杏的璀璨美丽。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恃才傲物?举目望去那浑身金黄色的银杏树的时候,真是叫你对它的傲娇恨也恨不起来。
但银杏树的光辉明丽并不足以成为古人们珍视它的理由。大家最初记得的是它的种子——白果;就连银杏这个名字,其实也是如出一辙描述它种仁的模样。有多少人在走过初冬的银杏树下,会因为那些掉落在地上的白果而皱眉掩鼻呢?光这么闻起来,那气味好像是什么腐烂的东西,确实叫人很不愉快;可是倘若像那些很有耐心的老太太一样,忍住恶臭把它们捡起来,去掉外面的肉,留下洁白的种仁晒干,那就是味道美妙又营养丰富的好食材了,据说还一度叫做「软黄金」来着。最简单的办法是微波炉加热几分钟,听见白果仁们「啵啵」地在里面很不安分地乱响,然后仁肉就变得绿莹莹,最初的臭味已然转为悠扬的香气。我反正是很喜欢站在学生时代的走廊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和别人分食白果仁,并且聊天……那时候的日子就像藏在种皮里,柔软、晶莹、滚烫又贴心那一小团,叫人绵延的温暖芬芳。可是吃多了也会中毒的,叫人头晕、嗜睡、呼吸困难。所以啊,它还真像是某种教人遁世的麻醉药:你贪吃么?那就只能这样浑浑噩噩醉生梦死过完一辈子。
(银杏为裸子植物,无果实,开花后直接形成裸露的种子。我们所吃的「白果」其实是种子内部的种仁,类似桃核里的桃仁一类。白果含有氢氰酸类物质,有毒,必须熟食或制蜜饯。亦不可一次性食用太多。)
「结果」对于银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来它雌雄分株——男树是男树,女树是女树,所以求姻缘的寺庙门前常见两株对植的古老银杏,不用上去问,就知道必然是一公一母;而在它们之间,倘若要传递花粉,进而互相勾搭,自然也比那些雌雄同体的无节操植物要困难些。二来它生长实在缓慢——所谓「公公栽树,孙孙吃果」,并因此而有「公孙树」之名的,除了银杏再没有第二个;所以在农业设施并不发达,种植周期也非常循序渐进的从前,要吃一点白果还真是没有那么简单。可不要怪银杏啊!它本来就是比其他靠种子繁殖的植物更古老的前辈,同期出现在地球上的小伙伴们早就已经死光光了;身为从冰川纪一路走来的活化石,生命本身已经是个奇迹了。这样想来,无论是在温柔里透着一股别扭的高傲,还是慢吞吞矜持到舍不得结果,好像也都是可以接受的。哈。
老实说黄是我一直不太喜欢的颜色,因为黄颜色的衣服我怎么穿都不好看。这样的偏见进而殃及花木,譬如水仙、油菜、向日葵之类,虽然承认是很好的,也仍然觉得对它们的颜色亲近不起来。但银杏是一个例外。那是唯一一种让我觉得浓郁又不沉重,明亮又不刺眼的美丽的黄色调,让我每每走在树下都会有忍不住想要与之拥抱,投身并融化其中的冲动。可是夏天的银杏树其实也很美啊,满枝碧绿,又是很灵巧的小扇子的形状,偶来一阵风,碧绿的小扇子一起盈盈摇动,看着就叫人觉得清新凉快。至于许多商家都说银杏叶是降血压的奇药,那就不过只是说说罢了……至少在科学界的成果,并不能足够证明银杏的药效显著。想来老人家们很在意的,恐怕还是来自这种沧桑古树的心理暗示居多吧。
(南京,北京东路银杏行道树。)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蔓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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