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我们从网上渐渐知道了「侘び寂び」「一期一会」这些潮词，也在用种种方式似懂非懂地诠释着这些词语的含义。而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无论文字多么优美、幽静、典雅，即便配上了照片或是视频来丰富体验，但终究，应该用心直接来理解的事物，是无法通过二手的体验来传达的。我自己切身体会到了这样的感觉之后，才明白它带给你的影响，比想象中来得更淡，但也比想象中延续得更长更深。
下面就来讲一讲，我这次京都之行中的一次经历。尽管仍然是「二手的体验」，但我也希望能够通过我贫乏的描写，来让各位读者稍稍对这样的体验产生一丝丝的兴趣。这完全出自我的私心，因为我觉得，如果不能再回去一次那个地方，对我来说是永久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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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牙痛，真是不嘬不会死的故事。还没出发去日本的时候，医生就嘱咐我千万不要吃辣的，也不能喝酒。坚守了大概一周之后，到了日本，才发现我的意志力还是相当薄弱的。
第一天晚上，一群小朋友在逛完宅物之后，我去问她们：要不要一起吃点儿有意思的？误打误撞下却有幸来到了一家顾客们都拍着胸脯说「这是大阪第一的烧鸟哦」的小店，结果在热情的大阪人和妹子们的围攻下，我喝下了2杯啤酒1杯烧酒…第二天一早我就在阵痛中惊醒了，不过这只是个开端。
隔天大家一起去奈良，我和朋友在街上闲逛找吃的，结果又发现了「炸鸡块连续三年日本第一金奖」的小店面。在盛夏的炎热中我们不假思索地点了扎啤炸鸡，味道竟然是超乎想象地好，而我还借机跟老板掏了半天近乎，试图打听出隔壁烤肉店那个看着酷似苍井优的女服务生是谁家闺女。
当晚11时，在带着几位吃货吃完一家「隐店」的和牛烧肉之后，牙根开始令人发指地疼了起来。一夜无眠，躺在床上只觉得左颊后侧又热又肿，疼痛点从最初的左下7牙根，开始渐渐地扩散到左下8和左上8，继而感觉到面部、脖侧和咽喉都在火辣辣地疼。两次起床吃止疼药（因为两粒药之间必须间隔4小时），但毫无作用－－相比起来似乎跪在床上祈祷还稍微有些心理安慰。就这样挨到了天亮，终于到了要出门的时候。
其实早在这次日本之行出发之前，我就已经跟一家陶器工坊联系过了几次，想要去那边体验一下茶器的制作。但对我来说，此次出行的期待并不很高：国内的陶瓷厂我也见过几间，虽然从没做过陶器，但也看过小朋友们在电动葫芦上把那一团泥巴捏来捏去。所以在没去之前，我对那家工坊的猜测，其实也仅仅是想去看看热闹而已。加上从昨夜延续到早晨的令人捉狂的牙痛，其实我在心里已经有几分打退堂鼓了。
尤其是想到自己还要做茶器！不管别人对于茶器的理解如何，但我始终觉得这是一种「侘び寂び」美学的凝聚物。自几百年前开始，就有人能为了一只茶器舍弃性命或是起兵造反，也有几代人几十代人代代相传的制作秘技，更让人对它的经历和价值产生了更多的联想。所以对于要自己在剧烈牙痛的侵袭下，拿出一颗平常心来做茶器，说实话我毫无信心能够学会什么。
废话少说，男人无论如何也要遵守约定。在随队坐大巴到达京都之后，我就强打精神，一个人踏上了山阴本线的火车。车厢里站满了各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但当列车到达嵯峨岚山之后，车厢里的人几乎走空，只剩下了一些更上年纪的游客。车行过以险峻著称的保津峡，大家都纷纷挪到窗边看风景，而我却因为牙疼的原因蜷缩在座位上。
过了保津峡，就到了目的地龟冈市。下车后按照工坊发来的说明，对出租车司机说明了目的地，车子在窄小的市街中拐了几个弯，就来到了密林遍布曲折蜿蜒的山中小路上。也许是进入了山林中气温下降的缘故，或是我之前吃的止疼药稍稍发挥了作用，总之我此时已经可以稍稍对太阳睁开眼睛，表情也不用随时呲牙咧嘴了。
车行20分钟，两边的密林逐渐退去，露出的是山坳中一片片的水田，此时也许正是水稻返青的时候，田间嫩绿一片很是惹人喜爱。我正在后座眺望窗外的时候，车渐渐在山边的小石堆前停了下来。
「客人，您的目的地到了。」
到了？厂房在哪儿啊？工坊大门呢？我正在疑惑的时候，路边一位胖乎乎，穿着绛蓝色作务服的大叔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您就是李先生吧，我是佐藤。大老远让您赶过来真是抱歉。」
原来是之前一直跟我联系的佐藤桑！我以为他只是工坊里负责对外联络的小同学，没想到竟然是一副职人打扮。
「您好，我就是李淼，不好意思来晚了。今天就打扰您了，请多关照。」
简单的打过招呼之后，佐藤桑跟司机也到过谢之后，就带着我踏上了一级级石阶，来到了「松乐窑」的大门。石阶宽宽的并不高，但门口的树木将大门遮得严严实实，在街上完全看不到入口。
与其说是大门，不如说这里是松乐窑的「陈列室」。映入眼帘的是靠墙的几列茶器柜，上面摆放着此时你还不知道名字的各色茶碗。而右手边则将会客区用屏风简单隔开。佐藤桑仍旧笑眯眯地把我让在会客区，开始跟我聊起了今天的安排：
「按照之前您跟我联系的，今天由我来带着李桑一起制作黑乐茶碗。早上我们先捏制泥坯，然后干燥2个小时左右。这段时间按照您的要求，我们从市里的料亭里给您备下了午餐便当，到时候请您去茶室那边享用。下午的主要安排是对泥坯进行切削造型。这些都是之前已经跟您沟通过的内容，在这里跟您确认一下。」佐藤桑怕我日语听不太明白，特意说得清晰且慢悠悠。因为之前在联系的时候，佐藤桑特意提醒我说工坊这边大家只会说日语，所以搞得我还稍微有些紧张…但简单的介绍之后，我也慢慢开始放松了。
「李桑是第一次做茶器吗？」
「没错。」
「那又是因为什么对茶器发生兴趣的呢？」
我这人属于全部实话实说的类型，于是就把公众号里跟大家交流茶道的事情跟佐藤桑一一说了，也把那个在微信里天天用茶碗毒害我的「胖蝉」供了出来。佐藤桑不禁笑了出来：
「因为朋友天天发照片给您，您就忍不住大老远来一趟，真是想干就干的类型呢！」
然后我就把我们之前拿来抽奖的「佐佐木昭乐手制黑乐茶碗」的事情也如实说了，顺便说一句，佐佐木昭乐老爷爷就是这家工坊的「三代目」。
「三代目的茶碗啊！那真是我们的荣幸（这里是日本人惯常的客气话）。如果您有兴趣的话，在这边也可以看到松乐窑的其他作品。」
然而牙疼还是不肯放过我，我只好实话实说：
「真的很抱歉，我从昨天夜里突然开始剧烈的牙疼。尽管中午麻烦您准备了便当，但是恐怕我中午什么也吃不了了…便当的钱我照样付，但是如果那边还没做的话就别送过来了，不然也很浪费。」
「啊！原来您牙疼啊！我说怎么好像气色不太好…便当的事情我之后去确认一下吧，请您放心。」
佐藤桑起身，带我来到了一进门的陈列处。
「在这里陈列的，都是松乐窑的产品。其中大概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松乐窑按照古代名物复制的中档茶器；第二类是松乐窑三代目和四代目烧制的高档茶器，可以说是世上仅此一个；第三类就是所谓的「利休七种」的套装复制品。」
我一眼就看上了最上一排的一件黑乐茶碗，问过佐藤桑后便小心翼翼地端在手里。虽然对茶器懂得不多，但这件茶碗的轻重、大小、釉色和器型，几乎都是我「理想中」的茶器。但是在牙痛的侵袭下，我生怕失手打碎了这只茶碗，于是就老实地把它摆回了原处。
佐藤桑此时仍旧是可爱的一脸笑容：「要不要来制陶场来看看？」
我随佐藤桑走出了门房，庭院在眼前豁然开朗：L字形的和式房屋用稻草铺顶，为了通风大窗户向着院子大大敞开着。庭院里铺设着石砖步道，在草地上两列单杠一样的铁棍，上面摆放着的木板上，整齐地排列着捏坯和上釉之后正在干燥的陶坯。庭院边缘用小树与外部隔开，放眼望去就是在动漫和电视剧中常见的典型日式小庭院，不豪华，但相当雅致。
进到室内，几位制陶职人在高台上面窗 而坐，身边放着等待加工的半成品，面前的小桌上摆放着各类大小不一的工具和笔刷。大家看到我来了，都放下手中的工作笑眯眯地打着招呼，我也小心翼翼地一一跟大家回礼，但是因为牙疼到几乎不能说话，也就简单地打个招呼。并不像我以前见到的工坊或是瓷器厂，松乐窑里几乎听不到任何吵闹的工作声音，反而是窗外时常传来黄莺的鸣叫，来打破寂静的环境。
佐藤桑把我让到靠窗的一个空位，问我是不是习惯跏趺坐，如果不方便的话也可以拿椅子来。我苦笑着说本人腿太粗，跏趺坐真的做不到，不过还是可以胡坐（あぐら，盘腿坐）的。旁边的职人老爷爷拿来了一张漂亮的茶色的垫布，在牙痛的影响下我竟然以为这是要披在身上的…不禁自己也笑出了声。
在腿上垫上了布，佐藤桑拿来了制陶圆台和陶土，坐在我身边正式开始了制陶的传授。
简单地归纳一下的话，乐烧茶器的制坯工艺，基本分为两步：：
1. 手工捏坯：与天目茶碗等等外观圆润光滑规则的茶器不同，乐烧茶器的特点就在于：不规则。所以每只乐烧都只能用手工捏坯制成。
手工捏坯的过程决定了成品茶碗的大小、形状和高度，可以说是每只茶碗的基础。
从「拍泥饼」开始，这个泥饼的直径，就决定了成品茶碗的大小。与我们印象中的「功夫茶」茶具不同的是，抹茶茶碗其实相当地大－－以我觉得合适的抹茶碗来说，直径在10-14cm左右的大碗其实最为合适。
确定了底部的大小，下一步就是开始「砌墙」：将陶土搓成直径1.5cm左右的长条，然后一圈一圈地仔细堆放在底部的边缘上，并捏实。如果这一步中泥条之间留下了缝隙的话，在烧制时整个茶碗就会碎掉。
佐藤桑告诉我，此时制作的「外墙」是决定茶碗形状的根本：如果每一圈都用相同大小的陶土圈的话，那么在晾晒时泥土会逐渐松散开，做出稍微敞口的茶碗。而我的理想是略微收口的茶碗，所以就应该要慢慢缩小每一圈的长度。
2. 切削成型：捏坯之后经过一定时间的晾晒，泥坯稍微固定，就开始了切削。
切削是乐烧茶碗制作中最困难的部分，也是决定了成品的「趣味」的关键。从外部的高台、碗腰、碗胴、口缘的加工开始，到内部的茶巾褶、茶筅褶、茶留，每一部分的加工放大都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很令人注意的：
外部的切削以大刀阔斧的砍削为主，伴以细部的修饰雕琢。成品的大形状不拘一格，但在细部上又有独特的「乐趣」。与上釉、烧釉等等步骤结合起来，就可以形成茶碗上的「风景」。
而内部的切削，则要规矩的多。用圆刃的刀具在内部仔细地削圆，留出茶巾褶和茶筅褶之间的「脊」，再用小刀轻轻地在口缘处加工出高低错落不平的「山路」，用宽刃刀修圆，最后用竹筅把内部全部的毛刺、碎片全部清扫干净，留下一丝不苟的光滑表面。
这不就是我们常说的「侘び寂び」吗？外部看起来粗陋，而内部则一丝不苟地认真。由千宗易一派茶人引领的「乐烧」的风格，无论在外形上如何追求奇异或是古朴，但朴实无华的外表下永远是踏实平静的内容。
对于从小爱好树脂塑胶等等模型的我来说，上手这些工艺其实也颇有难度。佐藤桑在旁边认真地也在制作着他的乐烧茶碗，时不时停下来帮我看看有什么问题。在一心一意切削陶坯的过程中，也许是集中精力可以让心情安静下来的缘故，尽管我还是不敢咬合牙齿，但牙痛的刺激也似乎不怎么让人分心了。
「李桑以前是不是做过茶器或者陶器之类的东西呢？」
「啊，并没有。这是头一次。」
「不过从你用工具上手如此之快来看，以后也许是个做茶器的好手呢！」佐藤桑跟我说笑着，「上个月从京都来了几位老婆婆，也是跟您一样来体验作陶。但是在做的时候反复了好几次都做不下去，最后就把泥坯全扔给我来做了哈哈哈…」
说来也是，茶器制作这种传统而又复杂的工艺，日本的年轻人恐怕是碰也不想碰吧。像我这样大老远从中国来玩，却跑到山坳里烧陶器，在大家看起来可能都是个怪人。
牙突然跳着疼了一下，手一抖，这一刀切狠了，在碗胴上留下了一片好像冰淇淋被挖下一勺后留下的层层褶皱，我举起泥坯问佐藤桑这个怎么办。
「哦哦好有趣！这个会成为相当不错的茶器的！」佐藤桑真是乐天派，我也就将信将疑地，小心翼翼把那片褶皱「保护好」。
泥坯的切削告一段落，佐藤桑拿来刻刀，让我在茶碗底部刻下自己的印记，我不假思索地画了个「水」字，现在想想其实应该写「三水」才对吧。
多年以后，也许就有了「三水印松乐窑黑乐茶碗」这样的名器也不一定…
脑内的妄想先放一放，佐藤桑把修正好的泥坯放在木板上，端到了院子里。我这时去洗手，看到旁边有位小哥在拿着毛笔默默地给泥坯上釉。小哥的眼睛炯炯有神，怎么说呢，又像是第一版《三国演义》中的吕布，又像是张震岳（说像张全蛋的，我会告诉小哥的）。
佐藤桑过来介绍说，这位是佐佐木翔太，四代目的儿子，也就是未来的「五代目」，今年40岁。
身为富五代竟然还在山村里做茶碗，让我对这位小哥的好感油然而生。
「我其实是23岁啦…」小哥稍微害羞地反驳道。
萌…
转眼就到了午餐的时间，我正盘算着找个地方休息下，佐藤桑迎过来说：「便当那边店家已经早早开始准备了，所以还是让他们给送来了，而且尽量把食材处理得很软了。请您去茶室那边休息一下吧。」
啊，既然已经做好了，那看看也是值得的。我这么想着，就跟着佐藤桑走下门前的小山，来到了旁边空地上，伫立在山脚阴凉下的这件小茶室。
尽管在东京和京都看过了一些有名的茶室，但真正设身处地在如此充满寂趣的茶室里做客，对我来说还是头一次。
茶室不大，大概8疊的程度，在茶室周围有木走廊，廊外散下竹帘以蔽日照，走廊和茶室之间有大大的和式拉门作为分割。进入茶室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位驼背弯腰的老奶奶在忙活着什么，按照日本传统的规矩，餐食的准备都是由料亭来准备的。我不禁想「如此年纪还要在料亭做服务员，真的很辛苦啊」。
及至茶室里，在紧邻佛龛的主客位置上已经放好了坐垫和长桌。佛龛上挂着「薰风」的挂轴，左面是花立（插花花篮），右面是香炉。佐藤桑把我让到客位上坐好，然后退回到主位上正坐，双手握拳倾身施礼。
（后来问过才知道，这支百合叫做「笹百合」，是越来越少见的野生品种，气味幽香。）
「今天李桑能够来到松乐窑，我们深表感谢。备下了一餐粗食，但不巧恰逢您身体不适，所以随意吃一些合口味的就好。请不要拘束。」
言毕，刚才那位驼背的老奶奶就端着餐盘走了进来，慢慢地把一样一样餐品放在我面前的长桌上。
这哪里是便当，分明是会席料理好吗！！
真是对自己此时不争气地牙痛感到无比的遗憾…
老奶奶把料理摆好之后，又转身从外面拿进来了一个漆器大碗。
「听说您牙疼，所以我就煮了一些米粥。这个也许吃起来能轻松一些，如果合口味的话请您稍微吃一些。」
「真是用心的料亭呢」我这么想着，打开了米粥的碗，大米的清香马上溢了出来，也稍微勾起了我的食欲。
老奶奶笑着退坐到了佐藤桑的身边。这时佐藤桑介绍到：
「实在是失礼，刚才忘了跟您介绍了。这位是三代目佐佐木昭乐的太太，我们工坊的大御所BOSS。今年八十二岁高龄，是本窑的精神支柱。」
我的天！
你听说过哪位老板的母亲给客人亲自下厨煮粥的？！
要不是牙疼闹心，我当时可能就哭出来了吧…
见我迟迟不动筷子，佐藤桑和佐佐木老奶奶就告辞退出了茶室。我的牙已经不能咬合了，所以只能细细用舌头品着金枪鱼和「喉黑」的刺身，海鳗煮物和鳗鱼白烧，每样东西都不需大嚼，几乎入口即化。由于有刚才的故事，我喝着米粥更是诚惶诚恐，与味道比起来，也许是店家老奶奶的心意更让人感动吧。
毕竟因为牙疼的原因，尽力吃过了每一样料理，我还是草草结束了用餐。茶室周围的拉门已经敞开，山风夹杂着清新的山林味道徐徐吹入室内，庭院里枫树、石灯、鹿惊、木屐，想的到的传统陈设不一而足，耳畔更是有黄莺、岩燕等等野鸟的鸣叫声相伴，门前的街道上人迹罕至，车也仅仅是几个小时才会有一辆经过。坐在榻榻米上，人的心情也就随之慢慢沉静下来。竟然在如此世外桃源般的环境中，迎来水逆期的结束，恐怕也是人生难得的体验吧？
在凉风习习的茶室中惬意地休息的当口，佐藤桑过来了。
「师傅们正在准备赤乐茶碗的熏烧，要不要去看看？」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光景啊！赤乐茶碗的乐趣，主要就在于两大重点：熏烧和透明釉的窑变。而对于一般的赤乐茶碗来说，熏烧的工艺复杂且危险，普通是基本不做的。于是我起身与佐藤桑来到了手工工坊后面的烧制间。
烧制间里面到处都是「陶窑」，因为烧炭的原因所以比外面的温度高出许多。刚才坐在窗前的翔太君，此时已经和其他师傅一起换上了一身耐热的打扮。师傅们先将烧红的备长碳一铲一铲地运到碳窑里，然后开启了底部的鼓风机。伴随着劈劈啪啪的声音，火苗瞬间就蹿到了2米多高的高度，火星四射煞是好看。
「熏烧的目的，就是用超高温的备长炭把赤乐的碗壁烧焦，在上面留下形状不一的「黑斑」，这样的茶碗就会呈现出每只都不一样的画面，有时都会显现出奇特的文字。」佐藤桑跟我介绍到，「但是因为烧制的时间不可过长，而且在熏烧之后需要迅速淬火，才能让焦化的部分显现出烟熏一般的墨黑色，所以需要至少三名职人的通力配合。」
「而且炭的温度、以及烧制时间都会随着环境温度的变化而有所不同。烧的过浅则无法留色，过深就影响了茶碗的整体效果。这些技巧都是由职人自己心中来控制的。」
翔太负责的是从素烧炉中夹出赤乐坯，而旁边的大叔（篮球大叔，后面会介绍到）则负责记住每只茶碗的灼烧时间，按照顺序夹出淬火；远处的老爷爷则负责将淬火之后的茶碗夹到木板上摆放整齐。整个流程中火力的控制全由篮球大叔负责，可以说是最为重要的角色。
「这一流程中主要是在培养职人之间的配合意识。翔太因为是新人，开始作陶只有三年，所以就给他最简单的工作。那位大叔已经干了二十年，现在开始体会如何控制炉火。远处的老爷爷，干这行已经六十多年了，主要是给予指导。」
跟六十多年比起来，三年果然还是「新人」啊！
熏烧之后的成品素赤乐，就是这个样子的：
在熏烧之后，素赤乐还需要再上一遍透明釉，然后同样经过700-800度的高温烧制，才能呈现出琉璃一般的质感，以及透明与白色相间的「趣味」。不拘泥于形状、颜色、花样和色泽的统一，乐烧茶碗的趣味就在于此。
在乐趣中度过的时间总是飞快，佐藤桑此时跟我说已经备下了「番茶」，请移步茶室再做休息。
「番茶」的叫法，其实是一种自谦。原意是粗略简陋的茶，但在这里，其实是不折不扣的茶席。
首先呈上的，是所谓「茶果子」：底部是大纳言红豆做成的羊羹，上面一层美丽的绿粉色，再盖上一层透明的果冻。整块点心完全让人…不忍心吃。
这时操着一口京都口音的「篮球大叔」，不知何时换上了一整套作务服，端着抹茶来到茶室里。那只茶碗，就是我在门口不经意间就喜欢上了的「窑变黑乐」。店家的用心细致到如此，如果不走心的话恐怕都不会注意到吧？
伴着抹茶的回甘和醇香，我和佐藤桑还有「篮球大叔」开始放松地聊天。之所以叫他「篮球大叔」，是因为他在高中的时候，曾经作为日本国家U17篮球队的队员来到北京参赛－－不但被我国领导人接见，而且在人民大会堂招待晚宴。
「那时候根本没觉得（去人民大会堂吃国宴）有多高兴。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太可惜了，应该好好体会一下才是啊！」大叔一脸遗憾地说。
「我都没去过人民大会堂吃饭呢！大叔果然厉害！我当时也很喜欢篮球，主要是因为《Slam Dunk》。」
「《Slam Dunk》可是经典啊！现在我也在指导小学生打篮球，为了跟他们交流，还在每周追着看《黑子的篮球》。」
二次元与茶道的融合，竟然如此有意思啊！
山色掩映下的天边已经慢慢出现了红晕，也到了我该告辞的时候了。佐藤桑把我安顿在茶房，拿着账单走过来。
「咦？佐藤桑，午饭的钱您好像忘了算了。」
「今天您身体不舒服，也没能招待好，午餐实在不能收您的钱。」
既然省下了一顿午饭钱，我想干脆不如带一只茶碗回去，送给妈妈用。挑茶碗的当间，我又看到了一进门就喜欢上，刚刚在茶席上还用过的那只茶碗－－18万日元（合人民币9000元左右）。
「虽然买不起…但是能有幸用如此昂贵的茶碗喝茶，也算是相当荣幸了啊。」我暗自想着，便选了一只看起来颇为类似的黑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