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朱白
《此刻:柯慈(库切)与保罗·奥斯特书信集》这本书,作为当今世界上两大作家在2008年至2012年间的通信集,相当正面地反映了作家近年的注意力和价值观,尤其在诸如体育比赛、金融危机、世界格局、同行比较、艺术赏析等非写作的事情上,所谓不足以形成大文章的观点和态度,在这些书信中难得地进行了集中展示。
在MSN等成为普及的通信工具之际,两位作者中,一个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和布克奖,一个获得过美国大大小小的无数奖项,且也算是小说市场的畅销作家,他们在进行文字方面的沟通时,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放弃了Email或者更即时方便的MSN等通讯工具,而选择了古老和繁琐的邮寄和传真形式。这当然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对于六十七岁的两位老人来说,坚持一点自己的习惯,再正常不过了。甚至这种行为本身,也因为两人的各自魅力展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复古之美。
我以为,观点或者态度有时候并不重要,透过这些观点能看到一个人的性格和情趣,这才是比较好玩的。比如说,库切对比赛的输赢态度,与保罗·奥斯特擅长和热衷于玩某种运动,这本质上并不能说明什么,在读者的“察言观色”中也得不到什么关于真知灼见之类的见识,但就此可以看到他们截然不同的性格,以及这些性格能反映出的性格魅力。
书信中两人就美国作家乔纳森·弗兰岑(美国小说家,《纠正》、《自由》的作者)的一篇文章,展开过讨论,先是保罗·奥斯特引用乔纳森·弗兰岑在《纽约时报书评》上发表的一篇书评,那篇文章说:“不想要读的理由之一:它是小说。难道我们过去两三年间不是已经不约而同达成共识,小说是属于报纸时代的物事,注定会随报纸的式微而式微(唯一差别是比报纸式微得更快)?就像我一个当英语教授的年老朋友爱说的,小说是一个有趣的道德两难式:我们会因为没有多读一些小说而内疚,但又会因为读这一类可有可无的东西而内疚。所以,去掉世上一种会让我们内疚的东西不是更好吗?”
奥斯特非常不能理解作为成功小说家的乔纳森·弗兰岑何以唱衰自己的行当,他说:“他对读小说已经不感兴趣。我挠破头都想不出原因。”首先乔纳森所言的“式微”哪怕是一种预测,也不是不感兴趣,甚至将之喻为“让人内疚的东西”,也并非主观上不感兴趣。这是一种讽刺和担心,更是对现状以及可预计的未来的不满。乔纳森·弗兰岑更加清醒的是,尽管他不满,但他知道那是无济于事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时代到来。相比,火急火燎且对事物充满浮皮潦草理解的保罗·奥斯特,则显得过于轻率了。随后他的质疑也遭到了库切的反驳:“我怀疑我比你更能认同弗兰岑的立场。如果要我在读一本新鲜出炉的小说和到院子里去耙落叶之间做一选择,我会选后者。”于是,黑白可鉴。
尽管作家提供书信集给读者不是让大家针对两人进行比较,但在两人之间翻来覆去地反复观看他们的言语和观点,产生比较高低的心思还是难免的。针对这样一个小说式微与否和读小说的态度,作为读者我更倾向库切的态度,甚至说,不是库切和乔纳森的观点更能打动人,而是看待事物的方式和角度,以及对自己风度的要求和展现的角度,这些的确令他们跟保罗·奥斯特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每个人都在适当的情景中披露自己的观点,为此他可以转折、延展乃至歪曲对方的观点,他为了要将自己的观点表达充分,甚至可以将话说得看上去那么顺其自然,其实对方既没有此意,也没有一种因果关系让他得出那样的结论。这一点不仅仅是在日常的对话和以辩论为基础的电视节目上,甚至在如此两位以写作为生的作家身上,也一次次地展现出来。
虽然是举世闻名的一流作家,但在私下里(两人应该并没有想到这些通信会公之于众)的交流也有孩子气,甚至有时候像两个商量对策的中学生,不管是面对家长还是同学之间的争斗,那种顽皮可爱且认真想出办法和绞尽脑汁回击对手的表情,让人既意料之中又大大吃惊。即便不是出于学习和喜欢,仅仅抱着看看名人冠冕堂皇之外的心思,这本书信集也是一次绝佳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