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斯眉 原文地址:spiegel.de
某个周日的晚上,天气凉爽,埃尔汉·库尔特驾车行驶在空荡荡的乡村道路上。路上雾气弥漫,能见度不足,但丝毫不能阻挡他返回村子的决心,那里曾是他的家乡。他想喝点什么,两瓶威士忌,或许三瓶也行,然后点只烟,和大家聊聊,一如以往每晚前往保加利亚时所作的那样,那是欧盟最贫穷的国家,也是他的祖国。
库尔特一路驾车经过废弃的火车站和破败不堪的牲畜饲养场。32年前他出生的那所房子就矗立在斯利沃波莱村口,现在无人居住了。旁边的酒水吧是他过去常去的地方,现在也早已停业。他继续前行,经过村民们常常赊账购买食物的杂货铺。理发店依然在营业,唯一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在它的储藏室里设有西联汇款柜台。“如果没有从威廉斯堡寄回来的钱,这里的一切都无法正常运转,”库尔特开着蓝色宝马车经过两边建筑时说,“他们恐怕全得饿死。”
他指的是为数不多的留守老人,他们的儿女都离开这里,生活在德国的柏林、爱尔福特、汉堡等城市。库尔特也是斯利沃波莱出走村民中的一员。
不同的是他经常回来。如今他更像是个搬运工,只不过搬运的不是家具,而是人——那些一无所有却巴望着能在德国开始新生活的人们。走运的话,他们能跟库尔特一起来到汉堡的港口区——蓝领工人聚集的威廉斯堡。那里是库尔特的地盘,他开了一家物流公司,专为德国公司提供零工。
坐在乘客位上的麦考·居尔是库尔特的朋友,大部分时间待在保加利亚。库尔特需要居尔的帮忙,因为居尔有一辆面包车,每星期可以在保加利亚和德国来回跑上个4000公里,给库尔特送来新工人。
居尔和库尔特打小就认识。他们都出生在共产主义的环境下,在同一条街上长大,当保加利亚转制为民主国家后,又同时变得一贫如洗。两人都曾在保加利亚贩过牛,后来又一起到希腊采摘草莓,在那里他俩晚上挤在一张塑料布上。“我们都是贫穷的散工,”库尔特说。不过那些都是过去了,如今他俩在斯利沃波莱是有名的“清运工”,任务是把整个村子清空。
“全球化的奴隶”
库尔特从宝马车上下来,走进斯利沃波莱狭窄而冷清的街道。通常他不喜欢步行,不过今天他想炫耀一下自己的成就。他指着左手边的一所房子说:“他们搬到威廉斯堡了。”然后又指着右手边的一所说:“也去威廉斯堡了。”接着指着街对面的房子说:“还是去威廉斯堡了。”这里还有一些人仍在西班牙捡葡萄,在希腊摘草莓,或者在丹麦和面做比萨。库尔特称他们为“全球化的奴隶”。他们都曾经是他的邻居,如今却成了他赚钱的工具。
库尔特知道,他的人在德国不受待见。他们文化程度低,既不是医生,也不是工程师,不会说德语或英语,不是精英中的一员,甚至连熟练工人都算不上。但这一切没能阻止他们奔向德国。
在欧盟的新东欧成员国中,有许多斯利沃波莱之类的村庄,那里的村民们是欧盟最贫穷的公民,对他们而言,自由旅行等同于自由逃离。过去几十年来,他们一直生活在布加勒斯特、索非亚或鲁塞的郊区,而现在人们正在离开,希望借着加入欧盟、发家致富的承诺大捞一笔。从那以后,一些村子整体迁移到德国城市中,比如罗马尼亚的芬特奈里村,事实上,该村全部人口现正居住在柏林的新克尔恩区附近。再如罗马尼亚的巴布勒斯提市,现已迁至德国西部城市杜伊斯堡。斯利沃波莱村曾经的居民则将汉堡-威廉斯堡当成自己的家。
当工人趁假期从德国返回斯利沃波莱时,库尔特来到保加利亚。他们站在村外的汽车修理厂,喝着塑料杯中的速溶咖啡,与库尔特及其司机麦考·居尔争论着,焦点是罗马尼亚和匈牙利相比,哪国的汽油更便宜。
三年前,德国《明镜周刊》对居尔进行过报道,描述了他尚未发展成熟的临时工运送业务。从开始时的名不见经传到今天的专业化管理,一路磕磕绊绊。“我们尚未大富大贵,”库尔特说,“但已创建了一套体系,不必再挨饿了。”
谈到过去,库尔特经常提及2007年前保加利亚加入欧盟前的情景。当时他们仍住在斯利沃波莱,但库尔特的奶牛所产的鲜奶突然间一文不值了。
招兵买马
今天,几辆挂着德国牌照的高价德国车停在乡村汽修店前,包括一辆黑色宝马X5和一辆奥迪房车。宝马车累积行程已达70万公里,但在斯利沃波莱,这不算有效的评价标准。无论多老的宝马车都代表着上乘的机动性。当这些车从德国到汽修厂外时,库尔特的工作就开始了。“这是招兵买马、补充新鲜血液的最佳时机,”当我们开车进村时,库尔特如是说。
在斯利沃波莱,大款一看便知。开着德国车或将房屋粉刷成粉色或绿色的人都是有钱的主儿,还有那些举行三天婚礼、付得起5,000欧元歌手演出费的人都很有钱。想在斯利沃波莱过上阔绰的日子,钱是必须的。想要赚钱,就必须外出务工。
库尔特和居尔与村民谈着德国,跟他们说,威廉斯堡的烤全羊味道更棒,在阿尔迪,50欧元能买两大袋生活用品,而一包奶酪片仅需0.55欧元,而不是2.50欧元。库尔特走近道边一群醉汉说:“你们最好离开这儿,等生出六个娃,想走也晚了。”
库尔特经常握手,皮夹克下的金表清晰可见,他用的是“帕科百万”古龙香水,是在德国一家连锁超市卡夫兰买的。
库尔特对德国的宣传犹如一些人促销免费信用卡。失业的村民询问他工作的事,然后问居尔,车上是否还有空位。库尔特的手机隔一段时间就响起来,是威廉斯堡的物流公司打来的,要招收包装工。
像所有村民流入西欧的村子一样,斯利沃波莱也有先行一步的人,他们先去那里,又返回来,向村里人讲述德国医生治病不收现金、只需一张塑料卡片的故事。他们谈到公交车准时运行,并随身带来药物和第一颗圣诞树,在斯利沃波莱这个穆斯林村庄,这是从未见识过的。
库尔特是先驱者之一,早在保加利亚加入欧盟之前,他和兄弟及堂兄弟们一起,抓住机会去了德国。他们最初是非法移民,然后申请庇护,现在已成为欧盟公民。
一种幻觉
库尔特指着一位堂哥的房子说:“那里曾是棚屋,看看吧。”如今,它已是一幢刚刚粉刷过的三层小楼,每个房间都带有阳台。大厅里铺着一张豹纹地毯,浴室柜里摆着德国浴盐,甚至在地下室都能无线上网。这里有德国的复合地板,连厨房橱柜都是德国制造。女儿在学习金融,儿子种植薄荷,并申请了一份欧盟基金的补贴来养殖美国蠕虫。他们的父亲,也就是库尔特的堂兄,在威廉斯堡一家大仓库上班,妻子在汉堡的阿尔斯特湖为德国富人打扫房屋。“任何人都能做到,”库尔特说。
他朗声大笑,扬起手甩着头,大张着嘴,露出掉了一半的牙齿。库尔特说话时,别人都鸦雀无声。他喜欢说话,讲述自己的故事。这是他推销新家庭模式运动的一部分,换言之,父母把孩子留在家里,自己赚大笔的钱,最终返回家园,富足而快乐。
“这是一个幻觉,”他的搭档居尔说。他知道没有人从西欧返回。他继续走着,现在站在村里的许愿树前。他从围巾上拽出一根线,绑在树枝上,许了一个愿。
这棵树早在20世纪初就一直在这里,和村子存在的时间一样长,由围墙和一扇绿色的金属大门保护着;黄的红的线绳绑在树枝上。围巾、胸罩、内衣随风飘荡。有时候,乘坐居尔面包车的人们在被带入新生活之前,想最后一次到树下许愿。居尔在车里等着。他耐心十足,有着安静的声音和粗糙的双手,这双手要经常修理汽车供暖系统、更换电池。
与来自东南亚贫穷国家的人不同,从斯利沃波莱村来的人并非前往未知世界,他们知道在德国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离开斯利沃波莱的人通常有一个弟弟、妹妹或表亲住在威廉斯堡。他们邻居的妻子已沦落风尘、兄弟姊妹在威廉斯堡住地下室,每月为一张床垫支付250欧元,或者他们的熟人睡在桥下。他们熟悉老板的做事方式——每小时支付三欧元;如果托盘装得不够快速,会动手打工人;有时包工头拖欠工人的工资,突然潜逃。
但他们还是坐上了居尔的面包车。
居尔22岁时,觉得自己万事俱备,可以去希腊摘草莓。父亲卖了一头牛,为他付了学驾照的钱,居尔载着村里的农工去希腊北部,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家草莓园干活。居尔开车穿过田野,把农工送到目的地,再返回村子去接自愿前去的工人。他很快掌握了组织的技巧,给他们买塑料防水布、燃气灶和帐篷。因为保加利亚还不是欧盟成员,居尔不得不非法穿越边境。他学会了如何贿赂官员,迅速很快成为最受欢迎的司机。“麦考不会大声嚷嚷,不会和你的妻子打情骂俏。梅科还会放最好听的音乐。”如今,乘客依然对他赞誉有加。
金融危机冲击希腊时,保加利亚人被迫返回斯利沃波莱,居尔只得重新思考自己的商业模式。但现在保加利亚已成为欧盟成员国,而且他的朋友埃尔汉就在威廉斯堡,没过多久他就弄清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斯利沃波莱地区的司机很出名。居尔和其他年轻人把保加利亚边境一带的村庄做了划分,一起制定路线,开始向乘客推介。对于绝望之人,以及决心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的人来说,居尔这类人将旅游社、经纪和就业中介集于一身。居尔现年36岁,在谈到自己的日常工作时,看上去疲惫不堪。
居尔说,搬到威廉斯堡真是累人啊,但他很快说自己不是在发牢骚。如今他有一匹赛马,名叫布莱塔尼卡,拴在畜栏里。他在斯利沃波莱买了三幢房子,还有了第二辆面包车,雇了司机来开。妻子离开了他,两个儿子和他的父母一起住在200平方米(约合2,150平方英尺)的房子里,居尔也有一个房间,涂成了粉红色,铺着绣花毯子,到处粉艳艳的。麦考·居尔喜欢粉红色。
他给儿子们买了最新款阿迪达斯运动鞋,在威廉斯堡的土耳其出口店给母亲买了瓷器。两个小孩有智能手机,把父亲的奥迪汽车照片上传到Facebook页面上;全家人用平面直角电视机收看卫星电视。居尔将外面的世界带回斯利沃波莱,但他不希望两个儿子离开自己。居尔说,外面的世界乱得一塌糊涂。“我不想我的孩子们被人利用,”没有人在那儿发大财,他补充到。他指的是威廉斯堡。
拓展到丹麦
16岁的长子阿里仍然想去威廉斯堡,因为他所有朋友都在那里。
最后,居尔打算给儿子们开一家店,或者送他们去上大学。他毅然将孩子们留在了保加利亚,而他正在存钱,以备将来之需。与此同时,他的财富不断增长,帮村民们移民是一份好差事。
除了和库尔特在汉堡的合作外,居尔还拓展了其它业务,包括给埃尔富特的汽车维修店和丹麦比萨店介绍劳力。“我们在威廉斯堡的业务已经饱和,”他说。居尔喜欢丹麦平坦的地形和宽阔的公路,保加利亚人在那里有相当多的就业机会。丹麦雇主付的薪水很高,现金结算,每人200欧元,有时候甚至350欧元。保加利亚人每周工作7天,每天12小时,月薪700欧元,睡在雇主的厨房里。
周二上午,居尔准备从斯利沃波莱出发,库尔特与他同行。但开车前的最后一刻,库尔特说服自己的邻居爬上了车。也许库尔特想让后者在仓库干活,也可能是想省点儿油钱。
去德国的一个座位收取120欧元,回程80欧元。价格降了,但居尔知道自己必须接受,因为这是在自由市场工作的风险之一。为了抵消收入损失,他捎带着分别将胡桃、烤肉串调料和汽车零部件运往法兰克福、杜塞尔多夫,以及慕尼黑。
他发动了引擎。一个女人坐在后座,她将孩子留了下来。女人旁边坐着一个17岁的年轻姑娘,她没有驾照,正准备去埃尔富特给一位老年汽车经销商当陪睡。三个月后,老头会送她一辆二手小车。当问起后座的乘客们要去哪里时,他们回答:“没有地址,麦考知道。”接下来的32个小时,广播里响着震耳欲聋的保加利亚流行音乐,有色玻璃窗后面,青年人坐在后座,喝着塑料杯里的伏特加,吸食随身携带的大麻。这是一个村庄的小缩影,村民们背井离乡,去体验所谓的成功。
这伙人到了威廉斯堡,然后库尔特去了位于市集广场的“克莱恩驿站”,这是一家土耳其小吃店,现在是保加利亚打工人群的聚集点。库尔特在斯利沃波莱的邻居对面坐了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讲述自己早期在德国的经历,当时他在建筑工地干过活,在烤肉店搞过卫生,为了挣10欧元给整个公寓的人搬过家。他将牙刷放在后备箱里,晚上睡汽车后座,喝矿泉水,漱口后将脏水吐到鹅卵石街面上。
狮子崛起
库尔特搬到了一位库尔德房东的破地下室里,生活才开始好转。这是一幢红砖建筑,地下室有八个小房间,四人住一间房,每人每张床支付150欧元。他们吃金枪鱼罐头,还要防着蟑螂,将食物放在折扣店的购物袋里。他从地下室搬了出来,搬到一所公寓里。房东接收社会福利救助,搬去和母亲一起住,但继续收取房租补贴,他将公寓租给了库尔特,每月600欧元。“不管到哪里,人们都拿我当傻瓜看,”他说,“就像所有的保加利亚人。”但他没有放弃。“我是一头狮子。”
库尔特卷起马球衫的袖子,一只狮子纹身出现在他的右手臂上,下方印有“耐克”两个字。耐克是他最喜欢的品牌。“即使我裸露的皮肤也是有价值的,明白吗?”他说。纹身已经有十年了,那时他还买不起耐克T恤。
24岁那年,库尔特抵达德国。他身形瘦长,只有60公斤。他把妻子儿子留在村子里,妻子靠分拣短袜为生,每月挣150欧元。库尔特说,那时狮子正在沉睡。
他每天工作10小时,把麦片盒子码到托盘上,或在箱子里分拣瓶子。他说他是厂里干活最快的工人,最终获得晋升,负责在仓库监督保加利亚人。每当老板和工人发生纠纷时,库尔特都能帮助解决问题。他是好领导,即便有时威胁要打人,工人还是尊敬他。
管事的人
库尔特说,老板很快意识到他的潜力,并告诉他,该是停止打包装箱、自己做老板的时候了。老板帮助他获得了必要的经营许可,不久之后,库尔特就创立自己的公司,名叫埃尔汉物流。他成为一名分包商,老板可以将一些工程委托给库尔特,库尔特则要确保注册和保险不出差错。他说,那时生活变得更加紧张了,但是他喜欢承担责任。
那些想为库尔特工作、想在居尔的面包车上占有一席之地的人必须意志坚强、心甘情愿。居尔也会收留身无分文的人。当他们抵达德国、成为库尔特的员工,库尔特会从他们的工资中扣除了本次旅行的费用。当库尔特没有工作给这些人时,就派他们为住在附近的其他人工作。他会收起工人的的护照,他们只有用钱才能换回来。
作为唯一一个可以为保加利亚工人提供临时工作的人,库尔特已经在威廉斯堡建立了良好的声誉。有一次晚上8:30,他正站在一家小吃店里,手机响了。是一票新订单:“三个人,可可,今晚八小时。”库尔特拨打手机里的一个号码,十五分钟后,他开着面包车带上三个人去港口。一路上他打开了音乐,避免和他们交谈。他说心里烦,因为必须为这几个人包办一切。
“他们太蠢了,不认路,甚至连工作地点都找不到。”
三个人下了车,开始将可可豆装到托盘上,库尔特开车自行返回小吃店,稍后再到港口接他们回来。他每小时能从客户那里赚得10欧元,然后发给工人们6美元。在被问到这笔交易是否公平时,他说:“我们将这些人从淤泥中拯救出来,给他们面包,让他们可以自力更生。”
尽管库尔特付给工人的工资并不算多,但他的确按时发钱。一天24小时你可以随时找到他。对他来说,办公室没有必要,他认为那样太过德国化了,太一板一眼,这个市集广场一层的小公寓已经足够了。他与妻子还有两个儿子生活在那里,大的12岁,小的8岁。2011年的时候,他带着他们来到德国,现在两人已经上学,讲德语,踢英式足球。
库尔特将工人的姓名与工作时间打印标注在信封上,并将信封放在起居室的桌子上。工人拿薪水时要在收据上签名。他们有证明自己是“独立合同工”的文件,但没有德国银行户头,也不知道如何填写出勤卡,只能等库尔特将他们的工作时间输入自己的旧诺基亚手机里,然后再告诉他们能发多少钱。
“他们不了解欧洲”
春日某天清晨,库尔特家的门铃响个不停。那天是发薪日,每个人都有疑问。库尔特向一位保加利亚妇女解释,她得要上保险:“我会把你带到健康保险公司,那里的人会给你一张带照片的卡片,明白吗?我们在德国有一个落脚点,但是没办法做到像保险公司那样,现在是时候让你最终对德国体制有个了解了,不然没法从政府那里拿到任何保险金。”
库尔特窝在沙发上小憩,他说保加利亚人从来不买保险。“他们不了解欧洲。”看到德国税务机关发来的一堆信函,每每让他筋疲力竭。大家想挣钱,很多钱,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库尔特说,他刚雇佣了一名土耳其籍税务会计。
这也并非巧合:库尔特来自保加利亚讲土耳其语的少数族群,而斯利沃波莱也被称为该地区的“土耳其村庄”。移居到威廉斯堡非常简单,因为当地的土耳其移民给保加利亚人提供了工作和生活场所,也从中受益——保加利亚人可以受雇成为劳动力。在这些保加利亚人来到之后,新的社会阶层产生了——土耳其人高居顶层,保加利亚人垫底。德国全境也出现了类似的社会结构。
在被问到是否想要学德语的时候,库尔特表示自己已经在说德语了,而且记住了一些短语,像是“谢谢你、不用谢、仓库、是的、不、睡觉、吃、换班。”稍后他表示自己没时间学德语,但他儿子会讲。
事实上,库尔特在威廉斯堡完全没必要说德语,他的医生是土耳其人,他老板也是,杂货商、烟草商还有西联柜台的人都是土耳其人。“我为什么要学德语呢?”他说,“跟流浪汉说么?”
库尔特说,自己有时候会跟德国人一起玩个小游戏:他将空塑料瓶丢出窗外,就会有流浪汉迅速捡起瓶子。他不明白德国政府为什么要给那些对社会毫无回馈的人发钱,但是他也不会因此失眠。库尔特实际上还没将自己与德国人的关系理顺。
保加利亚式家庭聚会
紫墙上的金色古兰经状时钟显示已经是中午了。库尔特继续合计着员工的工作时间,妻子在熨烫衣服,孩子们还在游戏机前玩游戏——绑架警察,扫射突围。
库尔特大口喝着威士忌,边喝边想下周将要支付的税款及行程安排。他准备用手机里弟弟的婚礼视频来激励员工。斯利沃波莱人喜欢在网上发布自己的结婚视频,库尔特的兄弟将他的视频分为29段,发布在YouTube(一个视频网站)上。
这时iPad响了,库尔特接起视频电话,一个女声问道:“你把钱寄了么?”“寄了,”他回答,“像往常那样用西联快汇寄了150欧元。”库尔特咬了下手指,把iPad对着房子,他妻子和孩子通过视频和婶婶打了个招呼,接着重新开始做他们之前的事情:熨烫衣服和玩游戏机。典型的保加利亚人家庭式聚会。
库尔特说等他有钱了,想回家开一座真正的农场。他可以在自己的农场坐坐,喝喝咖啡和威士忌,吃吃烤肉,抽抽水烟,然后打打野兔。库尔特享受被人服务的感觉,期望有天能够再次养牛、斗牛,村民们像以往那样在他的猎狗身上下注。“但为了这里的生意,我们目前还只能呆在这里,”他说。
库尔特上了面包车,边抽烟边听着保加利亚流行曲。他开车拐到街上,停在街角,手拿一个信封伸出车窗。一个穿着慢跑裤子的女人来到车边,拿走了信封。这个当天要发的最后一份工资。
汉堡的乡村宴会
数小时后,库尔特和朋友莫莱蒂坐在一个圆桌前喝酒。莫莱蒂前天刚来汉堡,是保加利亚著名的歌手,今天他将在威廉斯堡举行第一场演唱会。
他们租了一处可容纳1000人的土耳其宴会大厅,布置了白色桌布和椅子,装饰了紫色和绿色灯光的舞台,门口还安排了四名车臣保安。莫莱蒂说他非常想念他的村子、朋友和邻居。“我再也不会在保加利亚开演唱会了,”他说,“他们都移居来这里了。”
莫莱蒂拿起麦克风,和每个村民打招呼。他们鼓掌、欢呼,库尔特甚至激动地把钱扔向他的朋友。库尔特和妻子、兄弟、邻居和表兄弟们围成一个圈跳舞。库尔特心情愉快。每位客人出了15欧元来体验这次家庭宴会。这是一次在汉堡威廉斯堡举行的成功的乡村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