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采夫 媒体人,专栏作家,著有文化专栏集《贰时代》。

《木兰辞》有这么几句:“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几个市场买齐行头,这是诗歌的艺术,但我记忆里的小濮州集市,的确有东西南北街,每条街卖的东西还不一样。

小濮州是农历三六九有集,也就是每十天有三个集。由于我家住在十字街上,打从记事起,奶奶经常会把门板摘下来,垒在砖头上,成为一个简易摊位,每年四月八大会和春节前的集市,临街人家更是“倾门而出”,四条街全是摊位。

十字街上主要卖吃的,我爷爷做买卖喜欢变来变去,卖过熬饼、水饺、羊肉、烧鸡、丸子汤、油条。我家北侧是宝聚爷的油条摊,他一辈子卖油条,绝招是不用刀切,用两根筷子样的钢棍,从面团里掘出一点,熟练地绕着拉扯一下,一根油条就放进了油锅,粗细长短一模一样,这个绝活小濮州独此一家。

再旁边是成人家的茶水摊,茶水摊旁边是糟鱼摊,一个外村老头的固定摊位,其他还有打壮馍的,卖羊肉的,卖烧鸡的,打吊炉烧饼的,卖包子的。每个摊位都支一个布棚,中间一根木柱顶着,四角用绳子一拴,扎进地上,整个十字街就有了阴凉。

南街卖的是粮食,还有鸡蛋,也有卖炊具的。头上裹着红红绿绿头巾的娘们儿,每人挎一个篮子,在街边一蹲,掀开盖篮子的布,篮子底铺着碎麦秸,上面放满了自家老母鸡下的蛋。卖鸡蛋的人也蹲下来,把鸡蛋举起来,对着太阳照一照,再放在耳边晃一晃,分辨一下好坏。新鲜的鸡蛋几乎半透明,在阳光下如一块黄玉。

卖粮食的地方,一袋袋玉米、大豆、绿豆、花生放在地上,把口敞开,买的人大手一伸,深深地插进粮食里,从尽可能深的地方抓出一把粮食,摊在手掌上细细大量,以确定粮食的品级。只有卖粮食的地方有经纪,在我们村,在集上当经纪也是一门职业,在卖家和买家之间充当说客,他们也不大声说话,神秘地彼此把手伸进袖子里讨价还价,摇头不算点头算,生意说成了,经纪能取得一点好处。

南街卖粮食,东街卖蔬菜,北街卖调料,西街的规模最大,人气也最旺,西街卖的是布料。在八十年代农村,卖布是个很新潮的职业,买一块好布,找裁缝做上一件衣裳,跟后来去商场买衣服一样时髦。小时候不懂,只听见老板说什么“的确良”“涤纶”“洋布”“涤卡”,棉布倒没怎么有人提。一条西街,怎么得有上百个布摊,每个摊位都搭着棚子,他们的棚子跟十字街又不同,多是长方形,以蓝布为主,摊位前挤满了大姑娘小媳妇。

对于小孩子来说,西街最好玩的摊位是照相摊和画册摊子,照相的很奇妙,但那时候照相贵,小孩照不起,于是主要在卖画册的摊子边转悠。不知哪个村的瘦老头,应该离小濮州很近,每个集都会来,凳子上一坐,手拿一根细长棍,虎视眈眈看着小孩儿。我们就蹲在摊子边,一本本拿着看,什么《瓦岗寨》《杨家将》《薛刚反唐》《岳飞传》《岳云》《朱仙镇》《呼延庆打擂》《薛仁贵征东》《罗通扫北》,都是线描的画册。

再过几年,线描画册不太时兴了,电影胶片直接影印在画册上,很受小孩子欢迎,内容也慢慢以《少林寺》《少林和尚斗刁猴》《南北少林》《南拳王》《自古英雄出少年》《马永贞》《陈真》《霍东阁》《铁血丹心》为主,都是电影和电视火了以后,小孩子跟着去画册摊上找画册。

西街的集市规模大,可能跟历史有关系。小濮州历史上有座延昌寺,民间叫皇姑庙,从后唐时期兴建,元代的皇帝曾下旨重修,后殿大殿厢房俱全,石碑林立,是十里八乡最大的寺庙。四月八大会在小濮州也叫骡马大会,人们牵着驴、骡子、马去会上交易,我小时候还见过骡马大会的盛况,就在延昌寺的门前空地。

延昌寺现在早已踪迹全无。1949年后改成了中学,我七八岁时去中学找我父亲,校门还是原来的寺门,校门两侧还有四大天王的塑像,只是左侧的殿成了学校伙房,右侧的殿改成了办公室。再后来,这些也没了。

村里有老人说,骡马大会上还有骆驼,他曾经见到过,那应该是1949年前的事。现在,小濮州已经名存实亡,只有西街村口的公路上还有一点,早没了往日的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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